乡间童趣

发表时间:2020/3/18   来源:《文化时代》2019年18期   作者:陈小鱼
[导读]
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出生在东北一个小县城的城边上,县城城区以县政府为中心向四周辐射几公里,城外就是大片林带,田地,鱼池,那时的城乡差距并不明显,因此,与其说我是个城里孩子,倒不如说是个乡下娃更确切。
        三十年前,北方的冬天简直要人命,又硬又冷的北风带着尖锐的哨音拍打在木头窗框上,连糊窗缝的纸都吓得瑟瑟发抖。大棉袄,二棉裤也抵挡不住刺骨的寒风,我们这些较小的孩子只能躲在布满霜花的玻璃窗前发呆。温度回升时,我们早就仨一伙俩一串跑到院子里堆雪人,打雪仗。双手冻得又冰又红时又痒时钻进屋,平放到火炕上烤,冷热的骤然交替让一个个冻僵的小身体“嗖”地一下打个冷颤,或是炸出一个涕泪俱下的大喷嚏,小伙伴们看着彼此搞笑的表情,乐得停不下来。有时,我们到离家不远的沟渠打跐溜滑。赶上家长们心情好,恩赐几毛钱,我们便乐颠颠跑到食杂店,在五颜六色的货架旁徜徉一会,才能下定决心向店家递上揉皱的毛票,买一捧牛皮豆,揣进衣兜后,还会拍一拍,生怕口袋漏掉。到达目的地,顺着坡上早被人踩得溜光锃亮的冰道滑,下去时往嘴里塞一颗牛皮豆,“咔崩”、“咔崩”嚼,到坑底,一颗已然入肚,我们再从旁边的雪地一点点走到上沿,重复同样的过程,滑一次嚼一颗……不知不觉,一上午的时光就在跐溜、咔崩声中溜走了。
        在寒冬中煎熬的我们掐着指头算,眼巴巴盼着春天的到来。待家长们从仓房掏出一堆农具拾掇时,我们就知道春天的脚步近了,可春风送来的并不是花草香,而是屋檐下一溜滴水的冰锥,在阳光下灼灼生辉,煞是好看。然而这又很危险,尖利的冰锥会让脑袋开花的,一点不好玩,大人们赶紧戴上皮帽子,厚手套,举起铁锹小心翼翼凿打,金属与冰棱撞击的一刹那,冰花四溅,冰屑纷飞,我和小伙伴们在一旁欢呼雀跃。待大人的工作结束时,我们冲上前捡拾几只稍微完整的冰溜,当成击剑玩耍,听着冰锥清脆的碎裂声,我们的心情也跟着清亮起来。
        我最喜欢夏秋两季,天气晴好的日子,和邻居家的小芳,小光,微微等撒开丫子奔跑在田间小路上,欢笑声浸润着植物汁水的味道,伴着飞扬的尘土飘荡在田野的上空,洒落在清浅的小溪里,随着黄蝴蝶般的落叶在林间飞舞……疯跑一天,家中无人惦记,谁谁的妈也不会扯脖子喊,某某,回家吃饭!那时家家户户孩子都多,一点不金贵,看我们整天上树爬墙的,家长都恨不得送人一两个,再说,广阔的田间到处都是吃的,随便什么都能填饱肚子。
        大人们所说的玉米“乌马”是我的最爱,为了得到它的真名,我特意打电话向在农大工作的同学小张求证,她说,“这种东西民间叫乌米,学名是玉米丝黑穗病,实际上是一种病害,会导致玉米不结粒,减产。”我惊得连吐舌头,“天哪!原来,这许多年让我念念不忘的竟是病害!!!”电话传来“噗嗤”一声笑,小张继续慢声道,“这是一种真菌,营养价值很高,富含多种蛋白质、碳水化合物、矿物质、维生素等。”我悬着的心落回原处,“难怪我现在这么聪明,原来是小时候吃的东西太有营养啦,哈哈。”“唉……”电话那头是一声暖色调的叹息。城市里的孩子哪晓得我们的乐趣呢?!在物质匮乏的年代,田间的一花一草一木都成了我们快乐的源头。为了吃,得付出昂贵的代价,钻玉米地是件既痛苦又甜蜜的事,玉米叶子上覆着一层细小的绒刺,我们的脸,胳膊常常被剌出一道道微小的口子,汗水浸入,沙疼。可一看到那玉米茎上的乌米,哦,像蛰伏在枝头上袖珍的白鸽,像大朵洁白灵动的玉兰花苞一样可爱的乌米时,我们马上快乐起来,小心握住这一团白莹莹的小精灵,舍不得下嘴,肚子里的小馋虫不管不顾地扭动着,催促着,我们只好开动了,咬一口,软软的,嫩嫩的,混着青草和粮食的清香。
        故乡的土地盐碱含量高,盛产西红柿,不是啥稀罕物件,没人看守,我们渴了就摘柿子吃,管够。柿子秧浓郁的味道挑逗着我们的嗅觉,口腔内的津液早已被撩拨出来,大家赶紧扑入及腰深的柿子地,一串串青绿,粉红,洋红相间的果实不禁让人心生喜悦。

扭下一个,咬上一口,酸溜溜,甜滋滋,红亮亮的小籽包裹在一汪晶莹剔透的果汁中,我们嘬着嘴唇使劲吮吸,满脸幸福感。运气好的话,能找到几只更酸甜的黄柿子,黄里透红的花皮球柿子,亦或“贼不偷”,其颜色与变色龙的保护色有一比,是一种未熟时呈深绿色,熟透后变为浅黄绿色的柿子,可能因未小偷无法辨识它的成熟度,不会对其下手而得名。
        柿子地中也会出人意料地冒出几株黑黝黝,一串串,野葡萄一样,饱满黑亮,乌溜溜的,像黑色的小眼睛,因此,也有人叫它“黑星星”或“黑天天”。也有黄黝黝,未熟时呈深绿色,熟透后变为草绿色,圆润可爱,摘一小把,不用洗,全塞嘴里,薄薄的果皮一破,甜润的汁水喷薄而出,满口香。
        如果嗅觉和味觉仍未调动起来,也好办,去“毛嗑”地,就是葵花(向日葵)地,“毛嗑”在东北指代葵花籽,是瓜子的俗称。一垄一垄大脑袋的向日葵像戴着遮阳帽招摇过市的姑娘们,帽檐镶着一层金黄色的花边,一片片舌状花瓣你压着我,我压着你,迎风噗噗抖动。我们忙不迭地蹿动着小小的身体,就是够不着,聪明的小光一只手握葵杆,另一只手和这只倒换着,直至葵杆被压弯,我们见状,纷纷效仿,待两手倒腾到上部,使出吃奶的劲儿撕下花盘,用黑乎乎的小手胡乱抹着花盘,棕色的管状小花噗噜噜落下,斑驳的花盘里面一粒粒饱满的籽实密密麻麻,紧紧贴在一处,仿佛躲在战壕里的兵,严阵以待,猴急的我们龇牙咧嘴地用指甲扣起来,哈哈,终于打开一个缺口,其余的兵轻而易举被拿下。再从葵杆上劈下两片硕大的叶子顶头上,是现成的遮阳伞,在火热的日头底下,专心扣瓜子,此时的瓜子嫩得能掐出水来,夹杂着太阳和泥土的味道,脆生生地甜。扣来扣去,只留下一片蜂巢似的空空的壳袋。小伙伴们摆好阵势,像投掷铁饼一样快速掷出空的花盘,扔得高不高,远不远,都没关系,重要的是我们参与了。
        广阔的田间无处不是惊喜,继续走,旁边还有一片胡萝卜地,蹲下,拔一根,在衣服上胡乱蹭几下,倘若有顽固的泥土粘在上面,我们会用同样黑的小指甲尅几下,送入口中,多汁又脆爽!天边的斜阳已开始在自己的余晖中赶路,我们仍然不愿回家。野旷天低树,花路入溪口,溽热渐退,我们挽起裤管,在小溪里,一边蹚水,一边嬉闹,水是温热的,很舒服,肥嫩的水稗草拂着裸露的小腿,痒痒的,我捋起一把,挑一片最宽的,叼在嘴边吹着,呜呜咽咽声与蛙鸣,鸟叫,蛐蛐的“啾啾声”汇成另一片溪流,好不热闹。小芳猫着腰,低头搜寻,双手“歘”一下激起一片水声,她举起一只大绿蛙,嘴里“啦啦啦”哼唱着,炫耀着。那时的我已经有点近视,半天也没发现青蛙的踪影,正着急,耳边传来一阵闷闷的“呱呱”声,屏息仔细听,在岸边,我悄悄地,小心地挪动双腿,靠近,只见一只圆滚滚的大家伙正懒洋洋伏在草间,还没等它察觉到危险,我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双手一扣,“哈哈,抓到啦,抓到啦”,我得意地逮着它的两条后腿向小芳展示,小芳凑近,大叫一声,“癞蛤蟆”!吓得我一跳,一甩手,蛤蟆也可能是癞蛤蟆飞起,我落地的瞬间,脚下一滑,“噗通”一声,摔个屁蹲,“哈哈哈,哈哈哈……”伙伴们笑得前仰后合,我也像蛤蟆一样鼓着气,不肯起来,比我大一岁的小芳走上前拉我,把自己抓的蛤蟆送给我,我才慢吞吞起身。大家穿上鞋,准备回家。
        我们蹦着,跳着,时而吼一首当时特别流行的“冬天里的一把火”,时而脱下一只鞋子扔向前面的小伙伴,时而一把一把地揪着路边的小花,或插在乱蓬蓬的头上或握在手里,打打闹闹着就到家了。至家门口,花猫似的我才记起自己身上脸上已没一块干净地方,满身散发着柿子秧的绿色气味,想象着鸡毛掸子的滋味,我倚在门框上,怯生生不敢进。年轻的妈妈迎出来,似嗔非笑地盯着我,当发现我手里捧着的花时,她的眼光溪水般流动起来,给我一个暖暖的笑脸,我大着胆子尾随在妈妈身后,进屋,麻利地打盆水,洗涮起来。收拾停当,发现那簇朴素的花早被插入罐头瓶里,紫色的小蓟,黄色的蒲公英,绯红,桃红,蓝色的喇叭花,还有一缕车前子草,给同样简朴的家增添一抹亮色,还有满屋子馨香。夜铺天盖地的来,天空黑得又浓,又厚,我躺在小小的土炕上,透过没有帘子的小窗望着夜空,皎洁的月亮周身散发着稀薄的白光,星星正冲我顽皮地眨眼,看着,看着,眼皮沉重了。月亮也打着哈欠睡着了。一片静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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