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民,是朝代更迭的产物。对于遗民的记录最早可见的是殷商时期不食周黍的伯夷与叔齐,自此开始,遗民群体逐渐发展壮大,像正气凛然的文天祥,忠贞持节的郑思肖都是其中的典型代表。总体看来,在前朝灭亡后,不仕新朝,仍持旧朝身份的人,都可以称作遗民。他们是旧朝文化的精华所在。
如果说遗民在中国文人群体中有着特殊的地位,那么南宋遗民在遗民中也有着独特的地位。李楷在《河滨文选》中说:“知遗民之存宋,宋存而中国存矣”,南宋遗民地位之独特可见一斑。而南宋遗民群体之所以特殊,很大程度上在于他们是第一次经历异族的征服和统治,南宋遗民群体心中不单单有着国破家亡的悲哀,更有着正统观念之争,他们所经历的不仅是一场朝代的更迭,更是两种文化模式的冲突和交替。正因如此,南宋遗民的群体规模更大,遗民心态更为刻骨。而张炎,是南宋最后一位著名词人,他与蒋捷、王沂孙、周密并称为宋末四大家,在宋词的词史上占据了重要的位置,提到宋词,便不得不提张炎,他是宋词的终末之音,其词论对后世词学理念有深远影响。作为南宋词人的代表,他的感受无疑较一般遗民要更为敏感和细致,也更能够表现出南宋遗民的主流心态,这种遗民心态可细分如下:
(一)对宋文化的眷恋
1. 寻根意识
张炎对宋文化的眷恋一方面表现为其民族本位思想。“南宋时,道统的思想既立,民族本位文化益形强固,其排拒外来文化的成见,也曰益加深”[ 康乐,彭明辉.史学方法与历史解释[M].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05],这一点体现在出身名门望族的张炎身上尤为明显,诗词上的涉猎和文人习俗的影响使得他对所处的宋文化骄傲又自豪,正因如此,在南宋覆灭后,深受宋文化浸润的他内心的落差和伤痛也极大。“这种重恋情节使张炎在价值取舍、审美理想、生活方式等方面都以宋文化之标准为依归”[ 叶露.论张炎“文化遗民”心态[J].古籍整理研究学刊,2011,6
]。正因如此,在蒙元文化环境下的他尤显痛苦。
历代文人都有借酒抒情,以酒解忧的传统。因为文人情感本就比常人更加敏感脆弱,在面临失意和彷徨时,他们的情感常常积蓄在胸中,无处宣泄,无法排解。而酒乃是文人抒情创作的良药。这在张炎的词作中体现极为明显,他借酒消愁的频率要比一般词人更高,他是借酒醉来使自己忘怀现实,恍若回到过去,可以说体现了他国破家亡后的寻根意识,像他的《绮罗香·红叶》:
万里飞霜,千林落木,寒艳不招春妒。枫冷吴江,独客又吟愁句。正船舣、流水孤村,似花绕、斜阳归路。甚荒沟、一片凄凉,载情不去载愁去。长安谁问倦旅?羞见衰颜借酒,飘零如许。谩倚新妆,不入洛阳花谱。为回风、起舞尊前,尽化作、断霞千缕。记阴阴、绿遍江南,夜窗听暗雨。
这首词表面是写红叶,实则是借红叶表达自己漂泊不定的状态,自己不也如同这红叶一般无根可归,无处可依,而叶之红却又和词人饮酒后醉酒的脸色联系起来,使得二者之间产生譬喻。在醉意熏熏的状态下,酒精带来的虚幻感使他模糊了叶与人的界限,于是他借醉酒而观红叶,以红叶来写遗民生涯,情感真挚感人,表现出对宋文化的深深眷恋。
2.高雅趣味
宋代是一个风雅的时代,“雅”可以说是宋文化中的一个典型特质,从文会到雅集,再到词作、绘画等等,“雅”贯穿了宋的历史脉络,成为了这个时代的符号。而张炎便深受这种高雅文化的影响,是以此时张炎的酒词中的饮酒内涵既不同于借酒消愁,也不同于离别倾诉,而是通过饮酒来使自己的状态高洁而又飘然。这种饮酒少有那种烂醉如泥的状态,而多是饮而不醉,借酒来体会那种高雅的意境和情趣,如他在《小重山·题晓竹图》中写:
淡色分山晓气浮。疏林犹剩叶,不多秋。林深仿佛昔曾游。频唤酒,渔屋岸西头。
不拟此凝眸。朦胧清影里,过扁舟。行行应到白苹洲。烟水冷,传语旧沙鸥。词人描写自己在山水间的写意生活,在碧波清影之间留恋,“朦胧清影里”
顺水行舟,静听沙鸥鸣叫,展现好一派写意风光。此时的饮酒是潇洒超脱的一种意境,是为表现道家的酒神精神,借饮酒之态使自己更加自在飘然,将晋宋的逍遥洒脱表达的淋漓尽致,他对晋宋生活的追求某种意义上正是源于自己的故梦难忘,因而词句中对宋文化的追求和爱恋显露无疑,影响深远。
(二)对元统治的消极抵抗
南宋的文人不甘于受异族统治,是以他们多隐匿于山林之中,以自己的不仕表达对元朝统治者的反抗,因此南宋遗民词中多有隐逸词出现。作为遗民代表的张炎也不例外,他常常将醉酒与隐逸思想相结合,以酒醉来抒发现境的苦痛,通过醉来使自己逃避现实,在抒发内心中愁的同时表达自己意图归隐的心理,如他的《瑶台聚八仙·为野舟赋》:
带雨春潮。人不渡、沙外晓色迢遥。自横深静,谁见隔柳停桡。知我知鱼未是乐,转篷闲趁白鸥招。任风飘。夜来酒醒,何处江皋。泛宅浮家更好,度菰蒲影里,濯足吹箫。坐阅千帆,空竞万里波涛。他年五湖访隐,第一是吴淞第四桥。玄真子、共游烟水,人月俱高。
这首词描写的是张炎在野外舟游的场景,“带雨春潮”“沙外晓色迢遥”从正面写出了山水间的悠闲趣味,张炎泛舟湖上,观鱼之乐,开怀畅饮,心境平和,这时候的饮酒是用酒精摆脱理性的认识,使自己内心的纯真本性喷薄而出,尽管其词句中没有提到内心的愁绪,然而词中的“舟”本就象征着一种超脱的精神,它表示的是张炎对内心苦痛的一种超越,而酒既是乐趣也是对痛苦的遗忘,这两点象征着张炎对内心的排解,从而达到以无视和漠视来对抗元朝的统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