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听琵琶音 同怅沦落客——《琵琶行》中的共情

发表时间:2020/6/1   来源:《中国教师》2020年第2期   作者: 杨艳
[导读] 听得琵琶偶然,以秋夜为时境是诗中多镜头,香山居士的听觉偶逢
         白居易在《九年十一月二十一日感事而作》(其日独游香山寺)感吟:“当君白首同归日,是我青山独往时。”略露引退自宜之意,似乎避世争锋,退隐青山做“泥中曳尾龟”,非勤力读书当得立于朝堂之愿。昔往心怀天下直面时事,余时所作笔指世弊,“ 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 以左拾遗位尽言官之职,在宰相武元衡遇刺身亡即刻上表严缉凶手,被扣越职言事贬为江州司马,诗家仕途陷于窘境,诗风从意气激昂转向平和淡适,与前期大为迥异,但其所作仍守“感人心者莫先乎情”。在贬谪江州期间留下天涯失意人皆感的《琵琶行》,越朝之隔串代之阻在人生悲落之时均曰:“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 共情怆然,引得世人众心意同,《琵琶行》写偶逢之时,在场当事人况境殊异,因音得同感人世真怀。               
         听得琵琶偶然,以秋夜为时境是诗中多镜头,香山居士的听觉偶逢,以笔记之,留下可感的震心曲,使无声乐存储在静止的文字上,使之传声,秋时夜色景况的引发是促人共情的基石。
         秋在中华文化里与心直线相连,时间代序中的秋是季节更迭的轮替,宏可拢括天地移迁,微至细土衍变,无关体量大小,皆与其中,与流逝的时空概念产生疏密有异的交集,在不同语境中生发铺展。在意盎兴盛下可去暑仰雁——“残暑蝉催尽,新秋雁带来”(白居易《宴散》),为小蝶逐目西东——“秋花紫蒙蒙,秋蝶黄茸茸。花低蝶新小,飞戏丛西东”(白居易《秋蝶》),为叶落驻耳细聆——“叶声落如雨,月色白似霜”(白居易《秋夕》);在魄落神寥时勿望中秋月——“照他几许人肠断,玉兔银蟾远不知 ”(白居易《中秋月》》),勿视红叶艳——“不堪红叶青苔地,又是凉风暮雨天”(白居易《《秋雨中赠元九》》),勿喜雨后晴——“寂寞余雨晴,萧条早寒至 ”(白居易《秋思》)。
         在中国传统的文学背景下,秋的各个形态也有众多的呈现方式,在春秋轮换中时光流动,引发人的不同感怀,得失感存在于秋的季节时境,既有长期累劳的实体取获,充实可感的价值带来人心中的满足;亦有以往累积消失,流动短暂,渐近缺落,价值流失带来失落。

白居易在夜听琵琶前可谓名盛天下,弱冠不久即中进士科,得以上策论,拟诏书,上书表,参国政,在仕途顺坦时行兼济志,此时自然常态的秋在乐天笔下以盈满姿态出意,秋之枯草即使烧尽也会来年春发——“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赋得古原草送别》)。江州偶听之时正是人生悲落之时。为行平生志,在元和十年,宰相武元衡在上朝途中遇刺身亡,生前与诗人有诗唱和,朝政上力主削藩,是为同道者,遇此难事,诗人愤而上书,掌权的官宦非但怠事,反言僭越,贬为闲职江州司马。至此失同道之伴,失权重之力,失近朝之位,失言事之门,缺失的空落与秋的流逝产生契合点,秋不再蓬勃生发,而是目见“枫叶荻花秋瑟瑟”,为所闻琵琶声置幕悲秋,引发意绪幽深,入耳声乐,秋情意势,听曲中悲恻秋绪,浸染无法揣测命运的迷茫失落。
悲秋听闻乐声触人心中内结的郁郁之意,又有夜色添绪,沦落进甚。夜在中国传统中兼有自然态生活态,夜的暗系属性是色黯无光的窘境,又能承载厚重博大,代言所指为夜中之人的心向。
         夜色引发的境况指向在于诗人所处,夜幕之中可独守绕廊清明夜——“好风胧月清明夜,碧砌红轩刺史家”(白居易《清明夜》),可让行人绝迹乡野夜——“独出前门望野田,月明荞麦花如雪。”(白居易《村夜》),可使诗人身外无事静江夜——“鸟栖鱼不动,月照夜江深”(白居易《船夜援琴》)。夜长多蕴续接观感重厚,诗人零落失意时所逢无异于夜中灯临,暂得弱光浅亮,转寻之间便得“浔阳江头夜送客”,迁客与流客夜中相离,难归故地,无望前路,戚戚心况藏于江夜,内中无法传达,而江夜的空间可以容纳。诗人笔构之夜既是当时同场人共处的时间延续,又是诗人的主观重设,为其特有的内思无限拓境。诗人贬谪寂寥之际与客相会陌地,在夜色重重幕后主客双方递传彼此内思敛怀。诗人仕途低谷,孤身独守,偶有相知之客来访,伴得瞬时旋即别离,一夜相守也不得延,诗人心中闷苦郁结在苍茫的离别夜中凝成黯淡底色。离情难遣,借酒迷醉,而此时“举酒欲饮无管弦”,对乐响的企望使离别人极度敏感,“忽闻水上琵琶声”——忽然冲入的琵琶声暂时移转主客无法散排的情思,“主人忘归客不发”,琵琶女在夜中丝丝声响激发掩映夜色下听曲人内心私语,唤醒昔往,在援琴人指拨下渐离眼前黯夜,翻复已逝的过往印记,饱尝人间世事万态。夜的宏阔容纳诗人离别的惨重,夜的静寥清除琵琶声外杂音,夜的延伸接续世情俗态。浔阳江月夜在自然形态上是已流逝的短暂时辰,在中国传统文化特有的语境下是生活辞章的思维映射,记录弹曲者少年事,触发座中人生思,留存后世解语人。

         失意诗人秋夜别客,于琵琶声中以“秋”“夜”中国传统文化意象的自然叠加,使琵琶声超越文字得以视听呈现,为多种感官留存提供思维通道,读诗人自觉代入抽象的想象补充当时图景,贬谪人泪湿青衫,泣长安女空有脱俗技艺,年老色衰独守江船;悲己身宦海沉抑,志难得伸,叹座中人世情万态,身世沦落。秋与夜将接触者从具象可通的形象思维扩充至无数的抽象思绪,又在个体中化为具体的想象形体,多重文化意象经繁复的思想组合,成为天涯沦落人的倾诉音。同为失落人,同听琵琶声,昔前空负此生,当时的飘沦,唯有秋的幽邃苍茫与夜的黯重闳阔承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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