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8月学校临时让我当班主任,校长一时之间把我夸上天,我从来没有感觉自己这么优秀过,但是这肯定不是什么好差事。
(一)军训“二鬼子”
果然不出我料,军训才开始,问题与烦恼接踵而至。8月25号那天下午军训时,教官示意我过去,他满脸生气,对着我火气就上来:“李老师,这个二鬼子,没办法训练。”我走近学生队列,教官用手指着队伍后排让我自己看:一个学生,帽子斜戴着,衣服纽扣还有上面三个没有扣,皮带五角星位置跑到了侧面,一条腿斜着,一手叉在腰间,教官说的“二鬼子”一点不假。才开始接触学生,连他的名字都还不知道,初中是个什么状况,家庭环境怎样全然不知,所以我压制了心中的怒火,把他叫到操场边上,了解基本情况。到了操场边上,我没有急于发火,还故意平静下来,通过交谈了解到他叫王拉且(化名),父母在乡镇某中学承包经营食堂,平时和他交流的时间较少。他是家中独生儿子,按照彝族的习惯,儿子特别受宠,在家里和在学校都不怎么学习,初中毕业没有考上高中,是补录才进本校上高中的。这也是我以后对他实施教育的基础,所以我这次没有过多的训斥,而是告诉他,这是新的班级,是新的开始,必须按照新的规矩严格要求自己,把自己的事情做好,给阿普(爷爷)阿打(爸爸)挣个面子(彝族学生特别看中面子),不要一开始就给阿普阿打丢人。
(二)“八班相识”聚会组织者
开学第二个星期天下午,班长给我打电话说是他们初中一个同学的父亲去世了,他们要去奔丧。按照彝族的风俗习惯,我还是同意他们去了,只是提醒他们要注意安全,晚自习必须回学校上课。直到上晚自习,十六位男生还是没有到位,我才意识到他们不可能去奔丧,是欺骗我。我拨打班长的电话时,已经关机了,我当时火冒三丈,居然集体对我说谎。我发了一条长长的短信,告诉他们欺骗了老师,违反了校规校纪,上报学校他们将会受到相应的处罚,后果会有多严重。本以为他们看到短信后,会立即返回学校,结果到了第三节晚自习还没有回应。我是越想越生气,但是出于安全考虑,我还是静下来给了每个学生家长打了电话告知其孩子的情况。王拉且的阿打直接在电话里就骂起孩子来,说他一定找回来,狠狠的收拾一下。晚上回家后,我给老班主任老张发了微信,向他寻求帮助,他建议我第二天直接让家长带回家教育。
第二天7点我一到办公室门口,他们马上凑上来说到:“老师我错了,你怎么处罚我们都可以。”我没有让他们去教室,而是继续守在我门口。
一节课后就叫拉且进来,询问为什么聚会?他回答说:“在一个新的班级相遇了,是个缘分,让大家尽快熟悉,所以搞个聚会。”当我再次追问是谁干的时候,他的回答就没有那么干脆。我两眼瞪着他:“那说明是你组织的,是吧?”他见我发火,也没有狡辩,而是低声说:“是我给大伙说的,但聚会地点和骗你的借口是大家商定的。”看他也算老实交代了,就让他出去再找大家协商,怎么处理他们。一节课后,拉且和班长进来告诉我,让他们抄书、罚站、扫厕所、打手心都可以,就是没有提到停课回家反思,接受父母教育。他们所提出的,也是他们觉得无所谓的,加上昨晚老张给我的建议,我决定一定要让他们十六个一起停课回家反省。
(三)一次“离奇”的逃课
王拉且在班上就是来无影去无踪的,学生和老师都对他印象深刻,校门口迟到学生登记册他也是长期榜上有名。逃课、旷课就是家常便饭,他要是哪个周不那样了,我觉得不正常。这样反复多次,要是在别的班级,足够开除好几次。其实我也曾经想过,等他旷课节数达到了学校的标准,上报学校,让学校开除,让我也省事些。可是每次一电话告知他家长他又逃课了,让家长带回家去教育,家长也十分配合。每次也都是很客气的说孩子不听话,添麻烦了,我就像拉且的家长,骂他揍他都可以。每次他家长把他送回到学校学校,都是无奈与哀求的眼神。
我都会想,如果我孩子以后也是这样,如何是好?
高三上学期,大概十月份吧,和往常一样,王拉且也逃课了,我问了几个男生,也不知道他去哪里,到了上晚自习时间也没有回来,他本人电话也打不通,这次我也和往常一样给他的阿打打了电话,告知拉且又逃课了,让他去找一下。我想他应该很快就会找到,就没有太多注意。过了几天后,拉且还是没有回到学校,他的父亲也没有打电话来询问是否来学校。我感觉有点异常,担心出事儿,找来平时爱和他一起玩的几个同学了解情况,问他们见到拉且没有。出于责任与对家长的同情,我还是打电话问了一下他的阿打具体情况,这次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生气,而是以一种很平和的口气说:“找了好几天,还是没有找到,也没有办法了,随他去吧。”我想连家长对他也绝望了?我还开导了家长:“可能过几天他钱用完了,玩够了就回来了,再等几天看看。”
这样一晃过去一个多月,彝族年又到了。拉且的阿打直接电话给我,他笑着说:“实在不好意思,一直不好意思说,孩子其实早就找到了,十月份他老婆怀孕,早孕反应强烈,两个年轻人不知道,以为得了啥怪毛病,去西昌检查了。”
要是在以前,这样联合编谎言,我肯定直接不要他上学了,现在看也在情理之中。
(四)毕业感言
自从老婆怀孕后,拉且很少回到学校,他家长也知道其实他也学不了,就让他在家照顾老婆,干点家务,帮助家里管理经营一下食堂,让我帮忙把学籍保留,他最后拿个毕业证,参加高考就行。
拉且和其他孩子一样参加了高考,考完后我比学生还要轻松,终于结束了。这样一群学生,顺利考完,我如释重负,没有那么多烦事了,可以安静的睡上几天懒觉了。也许别人还在期待成绩,而我没有任何期待,也不敢有太大的期待。
6月22号晚上,四川省高考成绩公布,学校领导和重点班班主任们在学校办公室一起等待学生报告成绩,我躲在家里陪着孩子。班上也有部分同学陆续给我说他们自己的成绩,我也一个安慰的话语重复发了好几次。到了晚上12点左右,一个陌生的微信号主动加我,没有注明是谁,只有提示是来至班级群的,那一定就是本班的学生,我马上同意了。他马上告诉我他是王拉且,接着发了他的高考成绩,总分183分。这点分数,在很多成功的学生看来,低到没有勇气说出来。可是对拉且来说,已经超出我们的预期,他的阿打和我都没有想到拉且居然还有一个填志愿的机会。因为今年四川省专科控制分数线很低,150分就可以过线,拉且已经过了线,对他来说,已经是个天大的惊喜。说完分数后,拉且给我发了条微信,现在我原文摘录如下:李老师,三年骂也骂了,要不是你,现在真正的我就应该不像人了,可能吸毒犯罪的事我都干得出来。我只要有个地方读,出来就不是问题,要是我以后出人头地了,我一定会回来感谢你,谢谢你!以前是真的不懂事,现在有了自己的家庭才明白。
在高考关注状元、高分大潮中,拉且没有高分的光环,自然也不会成为聚光灯下的宠儿。和那些600多的高分比,我们显然是那样的失败。看了很多的案例,最后都是怎样怎样的成功,而拉且我不敢定论,到底是成功还是失败。其实一开始,从内心深处讲,我还是不喜欢和拉且这样的“差生”打交道的。慢慢接触,你从家长的角度看,家长也是太多的无奈,但是家长也没有全部放弃。也许是这样,假如你的孩子被判了死刑,关在监狱,作为父母的都会在刑罚前再看看孩子一眼。我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态,不轻易赶走一个“差生”,更不判他们的“死刑”,而是不断包容,不断教化,多给他们一次机会,不求成功,只求不要继续变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