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3日,内地已是荼蘼花开,春事已尽,错那的冬天却丝毫没有离去的意思。
早晨9点30,车子驶出县城,便又一头扎进了天地一色的茫茫世界中。1个半小时,我们抵达麻麻乡完小。27名学生,11位老师,便是在这所门巴族边境学校跃动的音符。
从教25年,其间对于“什么样的教育才是好的教育”这个话题,有过多次反思。既不是“标新”,也不是“附雅”,而是发自内心的拷问。直至我参加援藏工作,深入到边境学校的课堂后,对此思考尤为深刻。
我19岁从教,那时节年轻气盛,对于教育的理解,今天看来简直是无知。一味地追求学生的分数,以此来证明自己的教育教学能力。现在想起来,我汗流浃背,甚至有负罪感。若说稍能解脱的说辞,那便学生在课堂上能时常开颜欢笑,能轻松自在的学习,稍能自我安慰罢了。
11点,我和8位老师开始了今天的分享和交流。
去年10月,我在麻麻乡完小观摩了4节课:第一节是藏语课,第二节是门巴语课,第三节是英语课,第四节是汉语课。前三节课,因为语言不通,我是云山雾罩,近于听天书。第四节课,我倒是认真聆听了,但是我的眉头却锁得更紧了。学校虽有11名老师,但是结构性缺编依然严重,11位老师均承担着跨学科教学。很难想象,在这样的师资学科配套下,学生学习有效性会有多高。
我请老师们一起做了一个心理学游戏。
每位老师在自己面前的本子上画上一条线,然后在线上点上一个点。由于没有给画上的这条线和点赋予寓意,老师们都显得很茫然。我缓缓地对老师们说:如果眼前刚刚画上的这条线,就是我们的生命线,那么你是否后悔这条线画得太短了?是否后悔这条线画得太多起伏了?老师们左右张望,然后盯着自己画得这条线咧着嘴笑了。我又沉沉地问:如果我们刚刚在这条线上点上的点,就是我们的现在,点的左边是我们已经逝去的日子,点的右边是我们余生的时光,那么你是否感觉悄悄流逝的日子里有太多的遗憾?
老师们好一阵沉默,我知道,生命和质量的拷问,最能触到每个人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我用幻灯出示了美国著名教育家福尔曼先生的一句话:这个世界上有两种教师,一种工作了20年,收获了20年的经验;一种工作了20年,只把20年的经验重复了20次。是啊,好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人的一生应当怎样度过呢?保尔·柯察金的人生思考,叩问着每一个人!9个人的会场陷入了沉思,有对逝去的时光的惋惜,有对虚度的日子的忏悔,更有对寥寥无几余生的扼腕和恐惧……
“不要祈求给自己的生命增加时间,而要努力给自己的时间融入生命。
”老师们的眼睛里写满了思考。
人这一生应当怎样活着呢?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亩田,用它来播种什么?播种桃李,播种春风。我们每个人是否要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8位老师默默地点了点头。
喝了口水,我和老师们就什么样的教育才是好的教育,展开了交流和讨论。一位从教18年的藏族老师用浑厚的语调告诉我:优质的教育才是最好的教育。我反问,什么是优质的教育?由于我来这所学校前后有7次了,老师们和我算是比较熟悉的了,故而交流的气氛很是融洽。“现代化的设施”“优秀的老师”“和谐的校园”,老师们脱口而出。
我借用了李克强总理的一句话:教育走得太快,请等等落下的灵魂。我请坐在我对面的一位门巴族老师谈谈她对这句话的理解。她只是怯怯地露出憨厚的笑容,一言不发;我心里五味杂陈,很不是滋味。这些老师里面除了边巴校长曾经到广东挂过职外,其余均没有参加过岗后培训,更不要说走出去看看了。
学校的这些孩子们,100分的数学试卷,很少有能考及格的,问题出在哪?每个人心里似乎都知道答案,又都不知道。看看课程表,这些和内地同龄的学生,光语言一类,就要上汉语、藏语、门巴语、英语。
能不能用一把尺子量所有人?太大的命题,让我在高原瞬间感觉到窒息。边巴校长分享给我们,“最适合的教育才是最好的教育”。
想起了江苏省教育厅厅长葛道凯曾说过的一段话,我觉得很是值得我们教育工作者深思:用十九大报告中分析社会主要矛盾的思想方法,来研究当今教育的基本矛盾,我们会发现,十五年前的判断在当今江苏教育的实际中,可以进一步具体化:教育供给的单一、粗放及教育运行的内向,与人民群众教育需求的多样、个性及社会对教育参与不充分之间的矛盾。这样的具体化,或许可以为我们思考教育改革,打开一扇新的窗户。
口腔里分泌的津液有点苦涩,为了避免喉干舌燥,我播放了一段视频:28岁的佳木斯第19中学的张丽莉老师,为了救护学校门口等候校车的几名学生,被失控的校车夺去了双腿。这位美丽的老师,“危急时刻,她凭视觉挺身而出,那直觉的背后,是最具魅力的纯正师德”,她用生命和青春,教会了她的学生生活很美好,要学会如何爱别人,如何传递爱。
人这一生应当怎样活着呢?我们可爱的战友,用她的健康和生命,诠释了“感动世界的样子”。感动中国推选委员会委员余秋雨说:世界上一些崇高职业的本性,是由一个个杰出从业者的名字来不断刷新的,2012年春天,全国民众一起从北方天域重新解读了教师的含义,这含义只有三个字,叫张丽莉。我转身出去擦去了脸颊上的流动的泪水,抬头远眺勒布沟的云雾葱茏,深吸一口气,重新回到会场,8个人都摘下了眼镜,埋下了头。
1点,我终止了今天的交流,收拾好电脑,8名老师无一先行离去,瞪着通红的眼球,我们相约下次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