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力斯·凯撒》作为莎士比亚最伟大的戏剧作品之一，曾被无数学者分析和讨论。许多研究认为，这是一部政治游戏，描绘了共和主义与暴政之间的权力斗争。一些人关注于莎士比亚在这部戏剧中展示出的文学才能，研究其在整部戏剧中对于人性复杂性的深入解读和准确描绘。其中，对于戏剧中反复出现的意象的解读，通常也被分析为《裘力斯·凯撒》的重要方面。笔者试图在这篇文章中展示出，预兆这一意象的反复使用，是如何串联了戏剧的情节，连结了对立面人物的命运，并使得整个故事事件具有了戏剧张力和情节的完整性。
诺斯罗普·弗莱在《批评的解剖》这样解释文学作品中多次重复的意象：“那些反复出现或十分频繁地重复的形象好比是声调的中心，其它那些变调的、偶发的、孤立的形象从属于这一中心，” 作者创作的含义“只能通过某种同义反复方能表现出来。”[1]
“意象之间有紧密的联系，往往是一个引出另一个，中间没有间断。明喻减少，暗喻增多。形成了许多意象群，而且抽象和具体的相结合。”[2]本剧中大量反复出现的预兆作为本剧重要的意象之一，恰是作者刻画人物、暗示情节的独特艺术手段。而对于这一意象的解读，找到他们内在的联结关系，把握其表层形象后的深层含义，可以带领读者更加深入的领悟出戏剧的内在思想。
一、凯撒
《裘力斯·凯撒》最引人注目的意象之一是反复笼罩在人物和事件之上的预兆。多次出现的预言及朕兆，一定程度上暗示了不同人物行为动机。同时，面对相同预兆，不同人物的不同解读及相应后续举动，更展示了人物的深层次性格，深化了人物命运的脉络。“意象被用来表现主人公的性格特征。它变成戏剧结构的一部分，并强调和伴随着戏剧动作。”[2]可以说，预兆这一意象的反复出现，串联了不同人物的命运，强化了作品的完整性。
面对反复出现的异兆，凯撒的态度是轻视的。在剧中第一幕凯撒内战后凯旋的场景中，预言者两次提醒率队游行的凯撒要“当心三月十五日”，而凯撒认为预言者“是个做梦的人”[3]；遇刺前夜，异常的天象及反常规的事件屡屡发生，这些凶兆已经强烈暗示了凯撒危机四伏的现状，然而凯撒依然坚定的相信自我的解读，“威胁我的那些东西只是在我背后张狂；一见西撒的面他们就销声匿迹。” [3]凯撒的妻子卡婆尼亚在梦中预见了凯撒遇害的惨境，西撒的雕像“像是一个有一百个喷水孔的喷泉一般，淌着鲜血；好多壮健的罗马人笑着前来血里洗手”，[3]卡婆尼亚力劝丈夫不要出门去往元老院，而凯撒的态度依然决绝，“如果是天神要实现的事，如何可以避免？西撒还是要出去，因为这些预兆是对全世界的人，不是对西撒一个人显示的。”[3]当仆人带着占卜师建议凯撒留在家中的消息归来，凯撒的态度依然没有改变，甚至更加坚定、决绝，“天神如此安排是要羞辱懦夫：西撒如果因为恐惧而躲在家里，他便是一条没有心脏的畜生。不，西撒决不躲避；危险很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西撒比他更危险：我们两个是同一天生出来的两头狮子，我是大一点的较凶猛的那一头：西撒一定要出去。”[3] 即便最终因为群谏，凯撒暂时决定不赴约元老院，却经不住行刺者之一地舍斯的诱导，相信了地舍斯所谓“伟大的罗马将从你身上吸取复兴的血液，许多显要人物都要蘸一点血作为纪念作为光荣”[3]这些奉承的言语，于是凯撒立刻决心赶往元老院并接受皇冠。凯撒对一系列凶恶朕兆的无视与无惧，一方面反映出他坦荡无畏的英雄气概，另一方面也显现出他为人的独断专权，以及对加冕的分外渴望。凯撒通过在内战中战胜庞贝赢得了他的支持和荣誉。同时因为内战的胜利，凯撒迅速崛起的个人权力令许多罗马共和主义者深感焦虑。而他独断专行的特点，刚愎自用的行事风格，直接引起了共和党人的恐慌，埋下了刺杀独裁者这一事件的种子。剧中这些被凯撒忽略且反复出现的预言与预兆，后来被一一证实是他走向死亡的凶兆。
这些反复出现的、被凯撒误读了的预兆作为意象，不仅暗示了主人公的命运走向，更充分展现了主人公悲剧命运的成因，反映了深层次的人物个性，加深了戏剧的感染力，构成了情节的巧妙。
二、凯西阿斯
“意象的主要作用是加强主题。靠着意象的表现，自然与超自然的各种现象都被引入剧中，参与了情节的发展，并与主要戏剧行动之间保持着一种象征性的内在联系，在它们身上往往隐含着剧本的实质性意义。”[2]预兆作为一种超自然现象，其设定是用来被剧中人物进行解释的，对同一预兆的不同解释及操控，以及对相同朕兆的误读而引发的不同人物的命运，也成为了《裘力斯·凯撒》的重要主题。凯撒遇刺前夜的异常天象及人和动物的反常表现，令包括刺杀者在内的目击者感到恐惧。当预兆目击者喀司客向路人谈起摇晃的大地，降火的风暴，燃烧的奴隶，愤怒的狮子，惊吓的妇人，惨叫的猫头鹰等凶兆时，他料定是对于本国的不祥之兆。然而，行刺的发起者凯西阿斯却若无其事的表示“对于诚实的人这是很愉快的一晚”，并在表明了个人的无所畏惧之后，进一步暗示这天象的异常实则是上天显示出对凯撒的“烦躁不耐”，并暗示恐怖的天象宛如凶恶的独裁者。为了拉喀斯克加入刺杀者的队伍，他对异兆进行了进一步的解释，“上天示儆，故意作怪，对现在一般不正常的现象加以警告。现在我可以，喀司克，给你指出一个人，像极是今天这可怕的夜晚，他能打雷，他能闪电，他能刨开坟墓。”[3] 作为行刺的发起人，凯西阿斯将预兆进行了利于密谋行动的解读，并巧妙的利用这种解读，将人们对天象的恐惧转嫁到了独裁者凯撒的身上。这种解读，从侧面解释了凯撒遇刺的缘由，同时这种明显带有阴谋色彩和目的性的解读，也生动刻画了凯西阿斯善于蛊惑、煽动人心的阴谋者形象。同时，他作为阴谋者的这一形象特征，暴露了他品格上的缺陷。也为他日后的悲剧埋下了伏笔。在凯撒遇刺后的内战中，一向珍视罗马人荣誉的布鲁图斯，难以忍受凯西阿斯人品中的阴暗面，激烈谴责了凯西阿斯不愿提供兵力支援的背叛行为，并揭发了其收受贿赂的过往丑行，二人在在大敌当前的军帐中几乎决裂。这次决裂之后，他们组成的的盟军迅速瓦解，最终走向了死亡的悲剧。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在凯西阿斯的人物命运里，他作为密谋者，借用对凶恶预兆的解释，成功蛊惑了他的追随者展开行刺，而他本人却在刺杀行动之后走向了灭亡。而被他利用的凶兆，其实正是他本人走向灭亡的预兆。凯西阿斯把自己包裝为祖国的解放者，反对独裁专政、追求民主共和的政治家，而他机关算尽后对预兆的解读，其实是对个人命运最大的误读。至此，预兆这一意象，将遇刺者凯撒和刺杀者凯西阿斯的命运巧妙的交织在了一起，在反讽与错落中，让戏剧的主题更加深刻而复杂。
三、结论
“毫无疑问，在莎士比亚艺术中，意象作为背景和底色被反复运用，其最引人注目的功能是提升和维持情感、营造氛围和强调主题。”[4]在剧中，通过预兆这一反复出现的意象，读者可以清晰观察到不同人物各自的命运走向；同时，通过不同人物对同一预兆的解读，可以看到人物各自悲剧命运的成因；与此同时，不同人物命运脉络中出现的相同意象，将剧中对立面的人物巧妙的联系在了一起，使得整个故事情节饱满而完整。“同一母题的意象线索往往有若干条，它们交织在一起，就像精密编织的网，把一些表面零散的细节集中起来，形成统一的基调；把戏剧各种元素凝固起来，使全剧成为真正的有机体。” [5]
[1]诺斯罗普·弗莱.批评的剖析[M].陈慧,袁宪军,吴伟仁慈,译.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98:121,123,131.
[2]张泗洋. 莎士比亚引论：下 [M]. 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89:447.
[3]莎士比亚. 莎士比亚全集.30，朱利阿斯·西撒[M].梁实秋,译.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01:19;77;89;77;79;83;43.
[4]Spurgeon, Caroline. Shakespeare’s Imagery and What It Tells Us [M]. Cambridge: Cambridge Up, 1979:213.
[5]王丽莉. 浅谈莎士比亚戏剧意象 [J]. 当代戏剧 06 (1989): 48-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