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雪
云南省社会科学院 云南昆明 650000
1 16世纪缅甸海外贸易的概况
从中世纪开始，缅甸和孟加拉、锡兰、马来半岛等附近国家就有了海上贸易。当时缅甸最重要的贸易中心是勃生、勃固、马都八等海港城市，各国商人时常到这些城市进行贸易。由于海上贸易的不断发展，下缅甸日益富庶和繁荣，勃固成为著名的国际贸易港口以及下缅甸最重要的商业和政治中心。16世纪，随着东西方贸易的增加，东南亚港口作为转运和供应中心的传统功能得到加强，下缅甸港口的作用更为重要：水稻以及其他食品和各种各样的奢侈品被本地建造的船只从缅甸内陆运到勃固海岸，下缅甸进口中国产品和印尼香料；来自印度、孟加拉和古吉拉特邦的商人在勃固直接贸易，以大量的印度纺织品交换缅甸奢侈品以及最初从马六甲和北苏门答腊进口的东方商品；马都八、耶城和土瓦这三个港口与暹罗湾有陆路贸易，如果马六甲海峡的季风或政治因素不利，本需通过印度洋海路的小件商品会采取陆路到这些港口，可能比运送到马来半岛附近要方便。生产决定消费、消费促进生产，由于海外需求的日益增多，贸易利润也水涨船高。商道上的任何一个环节，转手之间利润高于100%的情况屡见不鲜。每航行一程，产品价格就增加一些，航行越远，利润越高。所以，16世纪缅甸统治者的大部分财富来自贸易且港口税收成为国家收入最为巨大的来源。
在贸易浪潮强烈冲击的时代背景下，缅甸统治者们亦敏锐地嗅到了商贸利润的气息，他们因势利导、顺势而为，果断将“帝国”这块象征着财富和权力的蛋糕做大。一方面，因为在拥有同样简易技术的情况下，稻作生产要比小麦和肉类生产更容易创造出可出售的剩余产品，即能生产相对于劳动力而言大量过剩的大米，所以，勃印囊鼓励国内种植稻米。“16世纪末在东吁军队中充任雇佣兵的葡萄牙人杜德.巴波萨提到，勃固的大米输出到马六甲和苏门答腊等地。马都八生产的漂亮的大瓷瓶和光亮的大黑陶缸，也很受莫尔人（可能是北非和西亚商人）的欢迎。”[] 国内的大量稻米作为商品出口海外，有助于解决农民的生存问题以及提高其生活水平，亦增加了国家的税收。另一方面，勃印囊给予外国商人在沿海城市中优先通商的权利、为一些外国商人建造住处，并派出船队从事商业活动。统治者鼓励贸易的举措，有效地促进了资金、信息和技术的引进及流通，有利于国家的海外贸易更加顺利地开展以及贸易财富的增长。
2 16世纪缅甸海外贸易的积极影响
在持续的海外需求以及缅甸统治者大力发展贸易的举措之下，不仅勃生、勃固、沙廉、马都八等沿海城市的商业非常繁荣，那些出口产品的内陆地区也因海上贸易的繁荣而发展。16世纪，缅甸海外贸易的繁荣促进了国家城市化的发展、货币化的发展和度量衡的统一以及交通运输的发展。
2.1 城市化的发展
城市化是指人口向城市集中，农村地域转变为城市地域的过程。因为城市是区域发展的经济中心，能带动区域经济发展；而区域经济水平的提高，又促使城市的发展。所以，城市化是社会经济发展的必然结果以及社会进步的表现。无论是与世界其他地区或者与该地区后来的状况相比，1500—1600年的东南亚都可以说是高度城市化的。[] 16世纪，缅甸城市化发展迅速，表现为城市规模较大和城市人口相对密集。
平托列举的16世纪亚洲最大的18个都市中，缅甸大都市的数目较多，有3个，分别是勃固、阿瓦和马都八。关于16世纪缅甸的城市规模，以首都勃固为例，“勃印囊建立的新勃固城的面积是旧勃固城面积的近乎三倍。” []根据安东尼?瑞德的估算，勃固的城堡或围墙区面积大约为5.8平方公里，城区面积大致为15平方公里。[] 对于勃固宏大的城市规模，除了有限的数据之外，从历史学家和外国旅行家文学性语言的描述中也可窥见一斑。缅甸史书这样记载，928(公元1566)年即将结束前，城门和城墙上的塔楼修建完毕，总共有20道城门和1009座塔楼。勃印囊还修筑了10条主要街道和许多小街道，一条环绕全城的护城河宽20英寻、深20腕尺。他用城镇和村庄的名字来命名那20道城门。[] 当时来到勃固的西方人也对这座缅甸南部沿海城市的巨大规模表示惊叹，欧洲人切萨雷?弗里德里希(Cesare Frederici)如此描述勃固辉煌壮观的规模：“新建的都市里有皇宫，国王的寝宫，还有各王公贵族和其他绅士名人的住所……这座城市规模宏伟，非常平坦，呈正方形，四周带有围墙，城墙外面又有护城河，里面养着许多鳄鱼。该城没有吊桥，但有20座城门，每一面城墙上都有5座城门。城墙上有很多木制镀金的瞭望台。城里的街道是我所见到过的街道中最整齐的，它们从一座城门通到另一座城门，笔直笔直；站在一座城门你能望见另外一座。这些城门都非常宽，可以容10个或12个人并肩通过……街道两旁每家门前都种着印度的坚果树，绿树成荫。这里的住房用木材建成，用杯状的瓦覆盖屋顶……皇宫位于城市中心，形状类似有围墙的城堡，周围有充满水的护城河。皇宫里的宫殿都用镀金的木料建成，富丽堂皇的尖顶造价昂贵，外面全部用金箔包裹。” []曾见过勃印囊的意大利人路德维希?代苏玛说，“勃固是一座大城市”，有“用石头建造的房子”。[] 1587年，英国人拉尔夫?费奇到达缅甸南部，他认为勃固城比英国首都伦敦还要宏伟。根据安东尼?瑞德依据史料基础上的调查和估算，勃固在1567年之前应该是拥有10万人口的城市。16世纪，卑谬、蒲甘、东吁、沙廉、土瓦和马都八这些城市的人口很可能超过了1万。[] 由于年代久远、史料匮乏以及古今统计方法的差异，造成很多数据无证可考，其中一些数字并不一定精确。总体来说，16世纪缅甸的城市规模较大且城市人口相对密集。由于国家的城市化水平在一定程度上体现其经济发展水平，故反映了16世纪缅甸海外贸易的繁荣与兴盛。
2.2 货币化的发展和度量衡的统一
货币是从商品中分离出来固定地充当一般等价物的商品，是商品交换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虽然当时有些重要商品的交易还是物物交换，例如，用布匹换取胡椒或丁香，但是成千上万、大大小小的生产者和中间商不可能全部用实物来支付他们的劳动。基于商业的发展和国王们征税的需要，物物交换的单一形式被打破，货币应运而生。缅甸蒲甘王朝还完全没有铸造货币，欧洲商人的笔记中指出，16世纪的缅甸产生了和外国人进行贸易时使用货币的记载。“16世纪末到过缅甸的英国人费奇说，缅甸使用一种叫“登伽”的铜钱。”[] 有史料记载16世纪30年代，勃固和丹那沙林开始制造银币和铅币，鸭形天鹅图案的数百枚铅币已在建于1560年的勃固城墙里被考古发掘。但是也有学者称16世纪的勃固除了笨重的甘撒外，并没有其他货币。“甘撒(gansa)是一种贱金属合金，一般是铜和锡混合，但也经常使用铅，靠称重定值，这不是国王的铸币，每个人都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盖戳打印，因为这是他亲手切割、公平定价的。” []以上的史料记载证明，16世纪，缅甸海外贸易的繁荣刺激了货币的出现。可是货币的种类以及材质参差不齐，既不是国家统一铸造，也没有在全国范围内流通起来，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缅甸南部沿海地区贸易的繁荣以及国家各地经济活跃的程度不一。同时，由于海外贸易的繁荣，勃印囊为了方便商品交换，制定了统一的度量衡制度。度量衡是在日常生活中用于计量物体长度、容积和重量的物体的统称，如，尺、两、筐等，命全国统一采用。16世纪，货币的出现和度量衡的统一亦促进了缅甸海外贸易的繁荣以及商业的发展。
2.3 交通运输的发展
海外贸易的繁荣促进了国内交通运输的发展，包括水路和陆路两个方面。一方面，缅甸有海路和重要的河道，伊洛瓦底江通航航道非常长，从八莫到出海口长达1400公里，非常适合河船航行。所以，当时的海上贸易远比陆路贸易容易得多。但是要控制繁华的海港与伊洛瓦底江上游河道绝非易事，而当时王朝的统治者勃印囊做到了，其当政期间，勃生、勃固、沙廉、马都八等沿海城市以及阿瓦、东吁、卑谬等内陆城镇的商业都非常繁盛。另一方面，虽然缅甸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非常适合海上贸易，但是陆路贸易却先天不足、困难重重。密林以及暴雨等都使得陆路运输要比水路运输缓慢、危险得多。当时只有具有军事意义的几条陆路稍好一些，如首都附近的一些战略通道，而几条最重要的牛车道（从缅北至云南以及从丹那沙林跨越马来半岛的通道等）要结成商队才能安全通行。因此，勃印囊采取了一系列改善陆路运输的措施：将四十年战争时期以及德彬瑞体和勃印囊战争时期所使用的进军路线开辟为通商道路或民用道路；修筑循伊洛瓦底江流域的与水路并存的陆路、从东吁到勃固的陆路以及从大光到卑谬的陆路。交通运输的发展有利于国内物质的流通与人口的流动，不仅为经济以及贸易发展提供了便利，更促进了社会的交流和进步。
3 16世纪缅甸海外贸易繁荣的背后
16世纪缅甸的海外贸易十分繁荣，“1569年到过缅甸的意大利商人弗里德利希?西泽说，下缅甸从事对外贸易的城市有勃固、勃生、马都八等，出口的商品有黄金、宝石、钻石、糖、大米等，输入的有中国的瓷器、孟加拉国的布等，主要的贸易对象则是东印度群岛。”[]当时，无论是中国和印度这两个近邻，还是西欧国家都有着发达的制造业。它们所输出的主要是手工业、工业加工制作的商品，并不需要缅甸的制成品。缅甸的农林资源丰富，但是制造业却没有上述国家发达，所以，缅甸至今都是农林产品的生产地和输出地。由于缅甸一直以来都出口原材料、进口制成品，故其出口商品的性质和结构并没有大的变化。所以，16世纪，缅甸海外贸易的繁荣主要是经济规模的扩大，而非国家因为生产力水平有了很大提高以及经济发展，需要向海外发展及开辟新市场的结果。
16世纪，缅甸作为东西方贸易的中继站，其海外贸易主要是一种转运贸易。在转运贸易中，“主要利润的获取不是靠输出本国产品，而是靠对商业和一般经济都不发达的共同体的产品交换起中介作用，靠对两个生产国家进行生产剥削。在这个场合，商人资本是纯粹的商业资本，同两极即以它作为媒介的各个生产部门分离了。”转运贸易是把这个国家的产品运送到那个国家去，而又把那个国家的产品运送到这个国家来，从中靠对两方国家的生产者的剥削而获得利润。“荷兰人是这样描述1596年在巴淡迎接他们的各类商人的：勃固人（孟人）主要是一些从事海上贸易的人，他们在城市之间往返运送商品，购买很多中国商品，以此来换取周围小岛的其他商品。当中国人返回来购买的时候，他们就出售胡椒等。”所以，16世纪，缅甸海外贸易的获利者有从事转运贸易的商人。
16世纪，缅甸王朝的统治者对贸易实行垄断，从原材料到产品的生产再到交易环节进行全面控制。其垄断贸易的实质是用政治权力垄断经济利益，经济利益又为其政治统治和军事扩张服务，所以，统治者成为海外贸易的最大获利者。第一，国王直接从事转运贸易。因为随着海外需求的日益增多，贸易利润水涨船高，所以，国王直接派出船队从事贸易。1574年，勃印囊命令建造七艘大船，每一艘63腕尺长，16腕尺宽（约30米长、8米宽），进行海外贸易。帆船在勃固港口用缅甸的上等柚木建造，国家有更为强大的经济实力和更多的能工巧匠制造大船，这些国家制造的帆船相较民间帆船来说，运输量更大、更能抵抗风浪，民间帆船无力与之匹敌。统治者在海上运输方面的绝对优势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对海外贸易的垄断。第二，控制商品的进出口，在交易环节进行垄断。16世纪，“勃固有8位掮客，人们称他们为塔利格(tareghe)。他们的任务是根据实际价格出售你的货物，而你则付给他们2%的劳动报酬。他们保证你不会亏本，因为你是根据他们的建议来出售货物的。如果那位掮客没有按时把钱交给你，你可以把他带回家，让他留在家里为你服役。” 这8位掮客是国王的精通贸易的代理人，从事交易的外商都必须雇用他们。通过控制交易环节，掮客所得的2%的佣金大部分上交国家，国家从中赚取不菲的利润。这种独特的制度是国王强制实行，目的在于保证对各种进出口货物的垄断。第三，征收高额的关税。一般来说，税收是国家财富的主要来源，港口关税又是税收的最大来源。“缅甸对进口货物征收12%至20%的税，但出口货物只对红宝石征税。”16世纪，缅甸的海外贸易繁荣，通过征收高额的进口税，统治者将大量贸易财富收入囊中。
马克思指出，在任何一种生产方式的基础上，商业都会促进那些为了增加生产者（这里指产品所有者）的享受或贮藏货币而要进入交换的剩余产品的生产。商业的发展起着瓦解农村公社和自然经济的作用，虽然16世纪缅甸的海外贸易繁荣，但是因为国家建立在封建专制统治的基础上，所以，未能瓦解农村公社、改变生产者的身份和地位以及促进商品经济的发展。直接生产者并非产品所有者，而统治者才是产品的所有者。因为封建土地国有制以及国家土地上的一切资源都属于国王，所以，生产者在国王土地上耕种的收成只留下一小部分供自己消费，除此之外的收成陆续由缪都纪和国王的税官扣下国家划给他们的部分作为薪俸，剩余的收成全部上交国王仓库。然后，国王委托的经营者将生产者交纳的实物租税作为商品进行贸易，最终统治者成为最大的获利者。由于生产者所拥有的物质资料匮乏、几乎没有剩余商品，所以，生产者之间基本上没有商品交换。生产者交纳实物租税的实质是无偿奉献，这对生产者的生产积极性、生产技术的改进和生产水平的提高并无积极影响。
16世纪，缅甸海外贸易的繁荣主要是经济规模的扩大，未能促进商品经济的发展、瓦解农村公社、改变生产者的身份和地位以及撼动封建专制基础。最终，有利于垄断贸易的统治者以及直接从事贸易的商人聚敛财富，而非生产者的发家致富。
参考文献：
[1] [9] [11]贺圣达：《缅甸史》，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117页,第118页,第117页。
[2] [新西兰]尼古拉斯·塔林等著：《剑桥东南亚史》，贺圣达等译，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389页。
[3] MICHAEL AUNG-THWIN and MAITRII AUNG-THWIN:A History of MYANMAR since Ancient Times,Reaktion Books Ltd Press,2012. p.134.
[4][5][6][8] [10] [澳]安东尼·瑞德：《东南亚的贸易时代：1450—1680》（第二卷），吴小安、孙来臣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年版，第106页,第111页,第113页,第101—105页,第135页。
[7][英]D.G.E.霍尔：《欧洲与缅甸》，牛津大学出版社，1946年版，第12-17页。转引自贺圣达：《缅甸史》，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117页。
作者简介：张雪（1984.4），女，汉族，籍贯：河南，学历：硕士研究生 职称：研究实习员，研究方向:国际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