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 山东济南长清 250300
摘要:穆斯林移民自二战后大规模涌入法国,初期为法国的经济复苏与繁荣做出了巨大贡献,但进入1970年代以后,法国经济日趋衰颓,在此大背景下,法国民众和主流媒体不去自省和反思国家经济切实存在的问题,反而一齐把矛头指向了穆斯林移民,认定他们就是导致法国经济停滞不前的关键所在,法国穆斯林移民问题也因此产生。曾有学者认为两者间的冲突之所以如此激烈,究其根本还是宗教信仰上的差异导致的。而本文作者认为,宗教因素虽然不可忽视,但两者间持续不断的矛盾斗争,现实因素才是问题的源头。
关键词:法国;穆斯林移民;宗教因素;现实因素
一、宗教因素是影响移民问题的主要因素之一
(一)宗教间固有差异加大双方沟通难度
法国本地居民主要信仰基督教,而北非马格里布地区涌入法国的移民及其后代,则主要信仰伊斯兰教。不可否认,这两大宗教间的差异性为穆斯林移民顺利融入法国主流社会又增添了一定的困难。具体来讲,两者在诸多方面都表现出了明显的异质。从外在形式上看,两者的历史有所不同,伊斯兰教是较为年轻的宗教,它比基督教晚了将近700年。从教主崇拜来看,基督教信奉耶稣,伊斯兰教信奉安拉,虽然两者都是一神教,但双方旗帜鲜明,甚至势不两立。正如塞缪尔•亨廷顿在《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里所提到的“这两种宗教都是一神教,与多神教不同,他们不同意接受其他的神;他们都用二元的、非我彼己的眼光看待世界;他们又都是普世的,声称自己是全人类都应该追随的唯一真正的信仰;他们都是富有使命感的宗教,认为教徒有义务说服非教徒皈依这唯一的宗教信仰”。从宗教与政治的关系上看,基督教主张的是“凯撒归凯撒,上帝归上帝”的政教分离的理念,而伊斯兰教主张的却是“世俗必须服从神的旨意”的政教合一的理念。基督教的主张强调人的自由和权利不受宗教领域的限制,而伊斯兰教的主张则把神摆在至高无上、任何人不可亵渎、即便是世俗权力也要对此臣服的位置。这样看来两者在日常生活中,对于宗教和政治问题的处理上,分歧也将是在所难免的了。从两者的发展状况来看,基督教早已世俗化,成为西方人的一种生活方式,而伊斯兰教更注重价值关怀。从价值观来看,基督教强调民主自由、个性主义、享乐主义和妇女参政,而伊斯兰教却强调独裁、集体主义、禁欲主义和禁锢妇女。
基督教看不惯伊斯兰世界的传统与保守,并且对伊斯兰国家中广泛存在的对妇女权利的限制、男女不平等的现象极为鄙夷。而伊斯兰教是一个比较原生态的宗教,信仰伊斯兰教的国家没有受到过工业革命的强大冲击,也同样不能理解资本主义制度之下西方世界盛行的享乐主义、物质主义。在价值观方面,可以看出双方的思想观念在很多方面都是截然不同的,基督教世界的价值观偏向现代化,但同时也在社会中带起了一阵物欲利益、享乐主义为主的浮夸之风。伊斯兰世界价值观偏向原生化,但也保留了为世人所诟病的、充分体现禁欲保守等老旧思想的一些传统习俗。总的来说,两大世界宗教相碰撞,固有的特质导致两方引领下的民众在生活中的各个方面,必定会出现摩擦,并且还是较为激烈的摩擦。但这并不能说明两者间的矛盾和冲突就无法避免,问题的解决关键看双方对此有没有主动积极的态度。
(二)宗教间偏见逻辑刺激双方矛盾升级
令人失望的是,伊斯兰世界和基督教世界面对彼此间宗教文化上的差异,均秉持着消极和无视的处理态度。双方丝毫没有想要求同存异的认知和觉悟。正相反,在“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偏见逻辑引导之下,他们始终把对方安置于敌人这样完全对立的位置之上。
从伊斯兰教一方来看,不少穆斯林认为,伊斯兰世界和西方国家之间的问题,不仅是表象上的分歧,更关键的是价值观念等方面内在的本质的无法融合。在穆斯林眼里,西方人对于他们的文化与价值观念是一无所知的。西方文化中最不能让他们容忍的是世俗主义、物质主义和霸权主义。他们认为“西方民主不仅没能制止,反而造成了权威主义、经济剥削、腐败和社会不公正。西方世俗主义和物质主义毁坏了宗教、道德、社会和家庭。西方世俗主义的固有荒谬、政教分离将对西方道德的衰弱和最终的垮台负有直接的责任”。更不可取的是,在伊斯兰世界中甚至还流传着“创制之门关闭”的说法。该理论认为,伊斯兰教法已经足够完善,无需创新,他人更无资格对其体系进行改动。
从基督教方面来看,长期把伊斯兰教看成是保守、封闭、好战、不宽容的宗教。他们对伊斯兰教的崛起惶恐不安,制造了“伊斯兰威胁论”的神话。把伊斯兰原教旨主义等同于宗教极端主义,又进一步把伊斯兰极端主义等同于恐怖主义。在许多西方政治家、学者乃至民众眼中,认定伊斯兰是西方最大的敌人,并认为在以后相当长的一个时段内,世界冲突的主流就是西方世界与伊斯兰世界的文明冲突。西方学者中散布“伊斯兰威胁论”的人比比皆是。甚至在肯定西方文明与伊斯兰文明冲突不可调和的基础上建立了“文明冲突”的一套理论。这些都极大程度的影响了西方普通民众对于穆斯林以及伊斯兰教的认知和基本态度。在法国的一项调查中,法国民众最为担心的国家中排在前四名都是伊斯兰国家,它们分别是伊拉克占52%,伊朗占35%,利比亚占26%,阿尔及利亚占22%。皮尤研究中心保存的数据也显示62%的人认为穆斯林移民与欧洲国家的关系不融洽,46%的法国人认为一些宗教有暴力性,其中的90%的受访人员认为最具有攻击性的宗教是伊斯兰教,甚至68%的人明确表示担忧伊斯兰极端主义可能带来的威胁。总之,在西方和伊斯兰之间存在着互相妖魔化的现象,相互之间都用铁板一块的、存在极大偏见的、死板固定的模式去认识对方,很少用理性的、冷静的、具体的思维方式去看待对方,更不存在尝试着主动与对方进行沟通了解的行为。结果,一方的态度不断影响另一方的态度,通过恶性循环不断强化着双方的敌对观念。正如一位英国外交官所指出的:“非穆斯林怎样思考伊斯兰,制约着他们对待穆斯林的方式,而这种方式反过来又制约着穆斯林思考和对待非穆斯林。”同时,在这种敌对观念的指导下,双方对对方都采取敌对行动,并把这种敌对行动合理化与正义化,反过来,这些行动又验证和强化着敌对观念,在敌对观念和敌对行动之间形成恶性循环,使双方的冲突愈陷愈深、愈演愈烈,难以自拔。
二、宗教因素并非影响移民问题的决定性因素
(一)外来移民宗教信仰并非坚如磐石
法国穆斯林移民群体内部,并非我们想象的或者媒体过分宣扬的那样坚实牢固。就移民的来源地而言就千差万别,他们当中,有来自土耳其的,也有来自阿尔及利亚、突尼斯、摩洛哥等地的。而就他们受法国主流文化生活影响程度而言,又呈现出了许多不同。有的移民能够快速适应和融入法国的生活,享受其文化对自身带来的改变;有的移民与法国社会脱节,和周边的一切都显得格格不入,他们不能容忍外界丝毫的渗透,守护着自己国家最初的信仰;而这支移民队伍中绝大多数的穆斯林,则处于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之中。他们对于伊斯兰教的的态度是中立的,失去了老一辈对待本国宗教的那份近乎狂热的虔诚,但又无法和法国白人一样,在法国文化的热浪中获得如鱼得水般的自由感。他们是纠结的,是痛苦的。想真正融入法国主流社会,遭嫌弃排挤,想重拾捍卫本民族的宗教文化,又早已经丢失纯粹。
其次,法国穆斯林移民群体对于伊斯兰教的宗教信仰也随着诸多现实因素的影响在不断淡化。比如,从宗教仪式的实行上来看,大多数穆斯林并不过分讲究,在形式上他们更加倾向于简单化。一项民意调查显示,2001年每天都做祷告的穆斯林仅有33%,每周五都做礼拜者仅有20%,过斋月的穆斯林则却达到了70%。从这样一个数据的对比当中,我们不难发现,他们的生活开始渐渐不以宗教为中心了,不知不觉中,他们呈现给世人的,也不再是传统的、一成不变的穆斯林形象了。甚至可以说,经过多年的移民历程的打磨,被称为穆斯林移民的这个群体中,有多少人是真真正正的、忠诚不二的伊斯兰教徒,我们都是不确定的。特别是法国第三代的穆斯林移民,现在他们大多还是青壮年,在一出生时就拥有了法国国籍,在法律层面上与法国本土白人并无不同。在这样的成长背景下所受到的宗教文化方面的影响是否是最传统最纯粹的伊斯兰教的熏陶,他们是否是真正的穆斯林,对于伊斯兰教的信仰是否真正虔诚和根深蒂固,实际上是令人质疑的。穆斯林的原意是对信仰伊斯兰教的教徒的通称。所以,似乎并不能简单的把穆斯林移民归为一个团结紧实的宗教群体了。并且如此来看,当其与法国主流社会发生冲突时,把问题总结为“两大宗教间本质上的差异导致双方出现不可调和的矛盾”这样的论断也存在以偏概全之处。
(二)对伊斯兰教的错误解读加剧矛盾
首先,“伊斯兰威胁论”的盛行加深了法国普通民众对于穆斯林移民的偏见和恐惧心理。进入20世纪80年代以来,“伊斯兰威胁论”在西方主流国家间不断传播和发酵,该理论认为:“在今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伊斯兰势力将不断发展壮大,并对西方乃至整个世界发起猛烈的进攻,其激进势力将给西方带来极为严峻的挑战,各国应该对此高度警惕,并提前做好相关的应对措施。”受此理论影响,一些著名学者、政府要员都纷纷开始渲染双方所处的紧张态势。法国议员雅克•博梅尔茨就声称,在苏联解体以后,“最严重的威胁来自于伊斯兰世界”,警告西方要当心伊斯兰原教旨主义这把“毒辣的弓”。塞缪尔•亨廷顿的“文明冲突论”也把伊斯兰文明视为西方最强大的威胁,将伊斯兰世界视为无视基督教世界“游戏规则”的满含杀气的侵入者,果断将其送上国际政治的被告席。特别是冷战结束之后,“伊斯兰威胁论”已经在传媒和舆论影响推动下成为了西方主流的战略思想。这些都导致法国当地百姓对穆斯林移民群体产生了极强的排斥和否定的情绪。民意调查显示的法国人认为伊斯兰教与民主制度互不相容,势不两立。在此问题上,法国的另一份调查也显示,受访者认为伊斯兰教是暴力的,认为穆斯林的“狂热行为”多于“宗教宽容”。虽然在调查数据的结果显示上有所出入,但还是可以看出,很大比例的法国民众认为穆斯林是暴力和狂热的。
其次,西方主流媒体对于穆斯林移民的歪曲报道也为法国普通百姓真正了解穆斯林移民群体增加了困难。现代社会的传媒技术十分发达。随着经济全球化,传播也在全球化。一个信息的产生,可以通过广播、电视、报刊以及网络等媒体在第一时间传播到世界的各个角落。发达的社会传媒一方面给社会的发展和交流带来了极大的方便,同时也产生了一些负效应。在法国穆斯林移民问题上,很多情况下,西方的新闻传媒机构,并没有遵守在相互尊重包容的基础上对事实进行客观公正报道的准则。他们常常同法国极右势力相互勾结,使用歪曲、夸大事实等各种不正当手段去制造博人眼球的新闻,将穆斯林移民与恐怖主义分子强行拉扯联系,把伊斯兰教错误解读为宗教极端主义甚至等同于恐怖主义。过度渲染伊斯兰教给法国带来的威胁,在国内刻意营造恐怖气氛。
特别是“9•11”事件之后,“伊斯兰”和“穆斯林”等相关词汇在新闻报道中被提及的更加频繁,在穆斯林移民融入困难问题上,主流媒体非但没有发挥积极的作用,反而加深了法国社会和民众对于移民群体的误解,使得两大宗教文明间的冲突变得更加难以调和。西方媒体对于穆斯林的报道,通常带有比较片面偏激的论断,他们以偏概全的把穆斯林移民当中极少数极端主义分子制造的个例夸大为穆斯林群体中的普遍现象。不顾穆斯林移民的感受,一味地把无辜的群众引向舆论的风口浪尖之上,导致穆斯林移民在法国百姓眼中就如同过街老鼠般,令人嫌弃厌恶,避之不及。他们融入法国主流社会的道路也变得异常艰难和曲折,日积月累,移民通过恶性事件进行回击的恶性循环出现,也就在意料之中了。
再者,20世纪80年代,极右派“国民阵线”开始在法国政坛上崛起,勒庞在竞选总统时公然号召驱赶外国移民。他要求选民投他的票,列举了10大理由,第一条就是所谓的一旦自己上台就把第三世界的移民赶回老家去,以确保法兰西民族的纯洁云云。虽然声嘶力竭,蛊惑人心,但未能如愿以偿。20世纪90年代初,法国经济增长为零,失业人数高达300万,外国移民占了六分之一。极右组织国民阵线再次叫嚷“移民滚出去,法国人第一!”法国前总理拉迪尔甚至公开扬言,说法国之所以失业严重、社会动荡,原因在于外来移民,从而把公众的不满情绪引向了在法国的外国人。法国极右翼势力的这些举动都带有明显的排外色彩,因为它针对的对象主要是来自北非和阿拉伯国家的移民,而那些来自欧盟国家的移民并不在受谴责和排挤的范围之内。一向以“自由、平等、博爱”为标榜的法国政府在人权问题上实行双重标准,对待穆斯林移民的态度充满种族歧视色彩,特别是法国政党当中的极右翼势力,用反穆斯林移民的言论来争取选票,他们在一旁煽风点火,全然不顾穆斯林移民在法国的的尴尬处境。这些举动不仅严重打击了北非移民想要努力融入法国社会的积极性,加之媒体等的舆论渲染,也加深了法国本地人对于穆斯林移民的仇视。穆斯林移民融入困难问题在此影响下变得更加难以解决。
三、结束语
综上所述,不可否认,基督教与伊斯兰教间由来已久的宗教差异和“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冷漠态度在一定程度上确实成为了外来移民融入法国社会的巨大阻碍,但法国穆斯林移民问题的实质并不能简单理解为是宗教冲突。实际上,根据上文探究,我们得知,穆斯林移民群体内部的宗教信仰并非坚如磐石,而法国社会出于各种目的而对伊斯兰教做出的歪曲和错误解读却实实在在加剧了双方间的冲突。宗教因素虽然是法国移民问题的重要影响因素,但并非双方矛盾冲突的决定性因素,现实因素才是该问题的关键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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