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社火”,也不是“射虎”,是“社戏”

发表时间:2020/9/22   来源:《中国教师》2020年10月   作者:牛文明
[导读]

牛文明   宁夏固原市第五中学  756000
中图分类号:G688.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ISSN1672-2051 (2020)10-071-02

        众所周知的“社火”,在大多数西北人的口音中其实念做“shehu”(声调各地有所不同)。这是怎么回事呢?是文人写错了?还是老百姓念错了?
        笔者认为,西北人耍的是“社戏”,不是“社火”,也不是“射虎”。“shēhu”与“社火”怎么也联系不起来呀,陕西有些地方实在忍受不了这个“火”字,干脆写成了“射虎”,以求得音形相符。笔者认为“社火”“射虎”皆误会,而“社戏”才是正解。
        首先,我从字音上做点论证。“火”在古代是不是有过“hu”这个读音呢?查古今字典、韵书,“火”一直是“虎果切”;那么“虎果切”具体是什么呢?也就是说,“火”自古以来就读“huo”,未曾有过“hu”这个读音。既然如此,用“社火”来表示“shēhu”就是削足适履,非常勉强了。
        那么,“射虎”是不是合适呢?也不合适。因为意思不对。“射虎”意思单纯,它是个表示事情的动宾词组,而“耍shēhu”的“shēhu”是个名词。“射虎”所指向的、所引申的意义都与我们所耍的“shēhu”没有什么联系;所以,“射虎”也不宜用来表示民俗“shēhu”。
        据我揣测,西北民俗“shēhu”应该是“社戏”。其理由有以下五点。
        首先,“戏”的最早读音就是“hū”。《诗经•周颂•烈文》的末尾一句是“於戲(戏)!前王不忘”,“於戲(戏)”不能读为“于戏”而应读为“呜呼”。同样的,李白的《蜀道难》开头“噫吁嚱”也不能读为“噫吁戏”而应读为“噫嘘呼”。戏读为“呼”,从东汉的《说文解字》到宋朝的《广韵》、《集韵》到清朝的《康熙字典》都有记载,现当代的《词源》、《辞海》、《新华字典》中也均有记载和解释。
        我们再来看看“戏”的字源。“戏(戲)”,最早见于金文,是个象形兼会意的字,左上的“虍”是“虎”字头(虍兼有表音作用);左下的“豆”是盛放食物的器皿,也指“豆”这样的礼器;右边的“戈”是“戈”这种兵器的象形;三个象形的部件合起来成为一个会意字,意思是祭祀或进餐时有人头戴虎头面具,持戈舞蹈。又因戏是摹仿作战和狩猎的动作,并非真实生活而被称为戏耍,由此引申为演戏、歌舞、杂技等游艺活动。在淡化了“戏”的军事(战斗)色彩之后,模拟性的“戏”就更多地具备了表演性、娱乐性,例如《诗经•国风•卫风》中“善戏谑兮,不为虐兮”(善意的开玩笑啊,不伤害人啊)。
        也有这样解释“戏”的:其本义为古代宫中的残酷娱乐,即让死囚或奴隶手持戈戟,在鼓号声中与虎豹猛兽搏斗,后引申为有鼓乐伴奏的舞台表演,又引申为逗乐、开玩笑、娱乐。
        以上两种解释,有同有异,总的看来,“戏”完全具备西北“社戏(hu)”模拟、逗乐、戏谑、祭祀的主要元素。
        再次,我们看看“社戏(hu)”的其他佐证。鲁迅小说《社戏》中有这样一段:
        至于我在那里所第一盼望的,却在到赵庄去看戏。赵庄是离平桥村五里的较大的村庄;平桥村太小,自己演不起戏,每年总付给赵庄多少钱,算作合做的。当时我并不想到他们为什么年年要演戏。现在想,那或者是春赛,是社戏了。
        在鲁迅先生的这篇文章里,作者把“社戏”与“春赛”视为同一事物。那么春赛是什么呢?在节日或者神的生日,准备仪仗、锣鼓、杂戏等迎神像出庙,周游街巷或村庄,叫做"赛会"。鲁迅《朝花夕拾•五猖会》中说:“孩子们所盼望的,过年过节之外,大概要数迎神赛会的时候了。”春天举行的赛会就叫“春赛”了,是传统民俗之一。
        再说社,古代指土地神和祭祀土地神的地方、日子以及祭礼,与“社”相关的词有春社、秋社、社日、社稷(“社”是土神,“稷”是谷神,古代君主都祭社稷,后用以借指国家)等。据我考察,祭祀社神(逐渐演变为祭祀当地的多种神祇)的仪式总是选在当地相对农闲之时,既有祭祀、祈福之意,又有团结群众,娱乐休闲的作用,用西北社戏中的“驿丞官”的说法,就是“一来为敬神,二来合会人”。
        那么,古代的“社”有什么具体内容呢?
        古代春社日,官府及传统民间皆祭社神祈求丰年,里中有饮酒、分肉、赛会、妇女停针线之俗。唐张籍《吴楚歌词》:“庭前春鸟啄林声,红夹罗襦缝未成。今朝社日停针线,起向朱樱树下行。”唐王驾《社日》诗:“桑柘影斜春社散,家家扶得醉人归。”元方太古《社日出游》诗:“村村社鼓隔溪闻,赛祀归来客半醺。”与中国诸多祭祀类传统节日一样,根据主办方的不同,春社分为官社和民社。官社庄重肃穆,礼仪繁缛,而民社则充满生活气息,成为邻里娱乐聚宣的日子,同时有各种娱乐活动,有敲社鼓、食社饭、饮社酒、观社戏等诸多习俗,是传统民间不可多得的热闹节日。“社会”一词即起源于民社时的聚会活动。随着民社的发展演变,祭祀的对象也逐渐多元化,但是主要祭祀的还是当地的神祇。根据浙江绍兴的方言,这个“赛”其实也可能是同音的“晒”,春赛就是春晒——春天把神像抬出去晒晒太阳散散心。在神像“出晒”时,有专门的人员抬轿,有礼仪执事,有鼓吹乐手,有牌匾旗帜等,前呼后拥,沿途信众鸣鞭炮、设酒肉礼盘迎接,场面甚是热闹。此风俗南方北方皆有,只是季节不同而已,如福建潮汕东风镇的“迎老爷”在正月,甘肃临洮衙下集“老爷上庙”在五月十五,浙江省丽水市松阳县枫坪乡高亭村、小吉村的迎神庙会在小暑、大暑之间的辛卯日(小吉村的戏台对联“节届大小暑,祈风调雨顺;时逢辛卯日,迎圣驾出巡”说的很清楚)。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在网上输入“社戏”、“迎神赛会”、“迎老爷”、“庙会”、“社火”等词语,都可以搜索到与西北“社戏hu”极为相似的民俗文字、照片、视频。各地的“社戏hu”报道文章或论文的作者都认为这些形形色色的“社戏hu”(迎神赛会)具有娱神娱民的作用,其共同形式特点是活泼、热闹、鲜艳、仪式感很强,既具有酬神的庄重性,又具有娱乐的通俗性,男女老少都可参与,将敬神、祭祀、文艺表演、游玩、休闲、赏景、饮酒、品美食等集于一身,可以说是一个地方的“狂欢节”。
        改革开放以来,“社戏hu”的内容与形式都发生了很多变化,例如社戏队伍中加进了汽车彩棚,宣传标语中加进了普法、科普、政策宣讲、地方形象宣传等,这也是中华文化兼容并蓄、自我革新、与时俱进的典型表现。



        第四,“戏”是如何由“hu”变为“xi”的?
        首先,古汉语中“h”声母的若干字,转化为“x”声母的字,而韵母未变。例如“xia、xian、fei、xiang”这几个音节对应的字。我们陕甘宁的老乡说“下ha面”“饭咸han得很”,湖南老乡说“天上飞hui过了一架飞hui机”,香港人说“我们香hang港”,其实这都不可笑,是古汉语发音的留存。知道了这个规律之后,我大胆地推测,“戏”也是由“h”声母转化为“x”声母的字之一。
        其次,解答一个疑问——“hu”和“xi”的韵母不同。在古音中“i”“u”“ei”“ü”的发音是很接近的,这几种韵母作诗词时是押韵的,例如五代词人温庭筠的一首《菩萨蛮》: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眉(mei)迟(chi)襦(ru)鸪(gu)这四个字是押韵的,就是说这四个字在古音中是读音很相近的,犹如今天我们读“刚”和“光”。说这些的意思是,今天我们读起来相去甚远的“社戏hu”和“社戏xi”的古音是很接近的。粤语是中国方言中公认的最接近古汉语发音的方言,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听一听粤语对“社戏”一词的发音(sehei),“戏”的发音很接近“hu”。
        第五,“社火”代替“社戏”是以讹传讹的结果。
        我们看一看社火一词出现的时代。“社火”一词最早见于宋代,而宋代在语音发展史上已经算是中古或近古了,一些字的读音已经不是古音了。宋人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卷八:“天晓,诸司及诸行百姓献送甚多。其社火呈于露台之上,所献之物,动以万数。自早呈拽百戏,如上竿、趯弄、跳索、相扑、鼓板、小唱、斗鸡、说诨话、杂扮……色色有之。至暮呈拽不尽。”宋代诗人范成大《上元纪吴中节物俳谐体三十二韵诗》:“轻薄行歌过,颠狂社舞呈。村田蓑笠翁,街市管弦情。”自注:“民间鼓乐谓之社火,不可悉记,大抵以滑稽取笑。”
        没错,从以上的文献记载可以看出,宋代的“鼓乐”、“社火”就是今天我们仍可见到的全国各地的“庙会”、“迎神赛会”、“社戏hu”的样子,那么,为什么不写成“社戏”而写成“社火”了呢?答案是:音变。
        可能早在宋代以前,有些地方“社戏”的“戏”的语音已经发生了变化,已经由“社戏hu”变为“社戏huo”了,这种变化是口语在前,书面语滞后的。人数众多的老百姓把“社戏hu”变为“社戏huo”,而文人没有细加考究,就拟了一个似乎能讲得通的“社火”来记录这个词。这种情况现当代也有,例如西藏拉萨的“八廓街”被误会为“八角街”。到过拉萨的人没有不知道八角街的,但提到“八廓街”,知道的人就少多了。其实,八廓街是八角街的正确称呼。在藏语中,“八廓”是“中转经道”的意思。围绕着大昭寺,有三大转经道,八廓街就是其中的中转经道。那么,“八角街”的称呼是怎么回事呢?原来是音误。在拉萨的汉族人中,四川人占很大比例。在四川话中,“廓kuo”与“角guo”的发音相近,所以,就把“八廓kuo街”误读成“八角guo街”了。后来,以讹传讹,甚至以为八角街是因为环形街道有八个角了。
        关于“社戏hu”音变为“社戏huo”,笔者还有两个直接的证据——西北方言将“货郎”读为“húláng”,西北七十岁以上的老年识字人将“收获”读为“shóuhū”,这两个今人读为“huo”d的字,古音读为“hu”,而现代人读为“huò”,这种对应不是与“社戏”古代读为“社戏(hu)”今人读为“社火”对应完全一致吗?
        由于音变而字变的例子还可以举出很多。例如“合该”变“活该”。《五代史平话•梁史•卷上》:“卢携妄奏灾旱,荧惑圣听,合该赐死”;元代王仲文《救孝子》第一折:“这军役是俺家的,小人合该当军去”,这两个例子中的“合该”都是应该、应当、理应的意思,“合”与“该”是并列关系,两个字的意思是一样的。这个论点在《水浒传》林冲风雪夜山神庙中可以得到证明:“这李小二先前在东京时,不合偷了店主人家财,被捉住了,要送官司问罪”,此句中的“不合”就是不该。如果说以上例子中的“合该”还没有体现出现代“活该”意思的话,那么清代曹雪芹《红楼梦》第十一回中的“合该”就与现代的“活该”没有什么不同了:“这畜生合该作死!看他来了怎么样”。以上例子说明呢?说明在某些地方,“合”由“huó”变为“hé”之后,“合该”这个书面词语就与口头语不符合了,于是文人未加细究就顺着口语把“合该”改为“活该”了。这又跟“社戏”变“社火”是完全一样的。
        那么,古代的“合”是不是“huó”这个音呢?是的,笔者在听京剧、昆曲、秦腔、花鼓戏、歌剧《刘三姐》时都听到“合、和、禾、河、喝”等字的发音是“huó”,西北部分地区的方言中,至今保留着这些字的“huó”的读音。
        综合上论,笔者认为“社火”应该是“社戏”的理由有三。
        第一,社火的“火”从字义上来说不能充分地体现迎神赛会的主题也不能充分地体现迎神赛会自古至今的形式特点;而社戏的“戏”则毫无疑问足以体现之。
        第二,“社戏”的发音保留了古音,与西北大部分地方人民的发音相合,很好地解释了字音与字形不一致的原因,也解除了把“社戏”写成“射虎”的尴尬。
        第三,“社戏”变为“社火”乃是字的发音发生变化导致的书面记录发生的变化,这种现象非常普遍,但是需要专业人士、有心人去研究去解释。
        限于学识水平和条件,可能笔者的论证还不够严谨,希望此文能够抛砖引玉,激发大家对“社hu”的研究热情。
        最后,特别声明:本文大量参考了360搜索、百度搜索的资料,衷心感谢并表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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