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彦秀
阿毛是那个“只生一个好”的年代，企业破产，计生工作疏于管理，阿毛妈妈东躲西藏，费尽周折超生的第二个孩子。阿毛的哥哥其时九岁，放学回家看到床上憨乎乎肉嘟嘟的小人儿，除了吃喝拉睡，就是哭，阿毛哥哥不以为然的撇着嘴说：“哎呀，你们费那事，就为了这么个小屁孩，真是……”
阿毛这时候还听不懂哥哥说的话，只瞪着无辜的眼睛看着哥哥。把自己右手食指伸进嘴巴里，津津有味的吃。吃了一会儿，想拿出手指时，因为把手指横在嘴巴里，怎么也拿不出来，急得摇头晃脑，嘴巴里发出“呜呜啊啊”的怪声。阿毛妈妈慌忙从厨房里跑来，帮阿毛把手指顺过来，阿毛才把手指从嘴里拿出来了。那小样儿甭提有多滑稽了，惹得大家笑出了眼泪。后来等到阿毛听懂哥哥说话时，哥哥放学回来喊一声“阿毛”，阿毛马上就从藏身的地方钻出来，缠着哥哥，又蹦又跳，或者附在哥哥背上，驾驾的叫着，在地板上爬来爬去。家里这时候就开启了炸锅模式。
阿毛两岁时追在哥哥屁股后面要上学。妈妈只得买了纸笔书，让她在家学习。阿毛就模仿电视上的小朋友，叽里咕噜的读书，还装模作样的在本子上写作业，田格本上一丝不苟的画满了奇形怪状的文字，有时把自己的阿狗阿猫玩具当成同学，嘀嘀咕咕的跟他们聊得不亦乐乎，有时又把自己当成他们的老师，喳喳唬唬的训斥他们……阿毛的卧室就变成了教科室。
阿毛三岁时终于可以上幼儿园了。小书包塞得鼓鼓的，还得自己背着，穿得花枝招展的阿毛像快乐的小公主，蹦蹦跳跳走在上学的路上，吸引着路人的目光。有人就跟阿毛妈妈打招呼：“啊呀，怪不得好久不见你了，原来是偷孩子去了!厉害啊，偷来这么个的宝贝……”阿毛妈妈呵呵笑着回答：“是呢，这不是想多要个孩子嘛，这年头偷个孩子可真不容易……”他们接着巴巴拉拉的唠叨如何如何受尽委屈，如何如何担惊受怕，谁谁想偷儿子，结果还是偷到个女儿，谁谁想偷女儿，结果双胞胎又添上俩儿子……大人们就这样毫不顾忌的在马路上公然谈笑着“偷孩子”的事，阿毛愣愣的听着，傻傻的望着，闷闷的走着。
阿毛爸爸的朋友刘叔叔送了两只鹦鹉。阿毛高兴得不得了。从幼儿园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跑去阳台，把鹦鹉可儿和怜儿从笼子里放出来。可儿和怜儿便和阿毛追着跑着飞着嬉闹开了，玩累了，可儿和怜儿就落在小毛头上，肩膀上，手上，一起看电视，一起吃零食。阿毛最爱看的动画片是《白雪公主》和《黑猫警长》，看到白雪公主被后妈欺负，阿毛攥紧了小拳头。黑猫警长唱的“眼睛瞪得像铜铃，射出闪电般的精明，耳朵竖得像天线，听的一切可疑的声音，你磨快了尖齿利爪到处巡行，你给我们带来了生活安宁，啊啊啊黑猫警长……”阿毛学唱得有模有样。哥哥送了几张黑猫警长的贴画冒充生日礼物送给阿毛，反而比其他人送的各种好吃好玩的更受阿毛喜爱，把卧室里贴得到处都是。
可儿和怜儿和阿毛的关系越来越亲密，恨不得吃饭睡觉都一块儿。哥哥有些嫉妒，说阿毛是叛徒。阿毛霸气十足的说，我们将来还要当警察呢，你敢欺负我，就把你抓起来……哥哥就一副吓得不轻的样子说，啊呀，吓死我啦，吓死我啦……妈妈担心可儿和怜儿身上有细菌，要求阿毛经常给可儿和怜儿清理洗澡。阿毛当然乐意。一有时间就和可儿怜儿在卫生间里边洗边玩。可是，可儿和怜儿毕竟是小鸟，经不住阿毛过度亲昵和折腾，不久怜儿就死掉了。阿毛捧着怜儿哇哇大哭，任凭全家人百般劝慰，都不肯吃饭，不肯上学。妈妈就问：“那天最疼你的五姥姥死了，都没见你哭，为什么？”
“五姥姥死了，我当然不哭。五姥姥以后再也不用吃药打针了，高兴才是……”
“那要是将来妈妈死了，你就这样哭 ”
“不哭。”
“为什么 ”
阿毛闭住嘴巴，拒绝回答。看着怜儿，又裂开嘴巴号啕大哭。一家人被哭得心麻意乱，都后悔不该养宠物。最后还是妈妈苦口婆心的开导阿毛：现在，没有怜儿了，可儿肯定很孤独很伤心，不如把它放走，让它去大自然自由飞翔……阿毛虽然不舍得，可是为了可儿，极不情愿的答应了。和妈妈一块儿去野外，放了可儿，把怜儿埋在一棵大树底下，送给怜儿一些好吃的零食和玩具。
阿毛哭成泪人儿，嘴里还念叨着：快去找你们的妈妈……
阿毛周末去练口才和跳民族舞。舞蹈班里有个叫娜娜的小女生，经常拿家里零花钱。课间休息时就大大方方的和同学们一块分享小零食或小玩具。有一次拿了二百块钱，一时半会花不完，就别出心裁把剩下的分给其他同学代为保管。不巧的是，那次是娜娜妈妈从公司整理了三万块钱准备存银行的。到了柜台上才发现少了二张。回家查找，娜娜毕竟太小，很快就暴露了，被妈妈好一顿臭骂。娜娜妈妈平时忙于工作，生活上学习上，娜娜基本靠姥姥带着，什么时候染上偷钱的习惯，没人说得清。娜娜妈妈对舞蹈老师说：“一点儿钱分给别人我也不在乎，可是，这么小的孩子就贪别人便宜，还勾心斗角儿，就不该了啊，这个样子将来怎么学好……”舞蹈老师感到了压力，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表示会提醒家长们注意此事。娜娜妈妈还在家长群里，义正辞严的发表了一些看法。果然有家长从孩子那里审查到情况，有收了娜娜几块的，十几块的，几十块的，都转给了娜娜妈妈。有的家长表示歉意，有的家长说把孩子揍了。大家七嘴八舌议论后发现：凡是收了娜娜钱的都承诺做娜娜的好朋友。阿毛妈妈问阿毛干这事了没有，阿毛坚决否认。阿毛妈妈就差软硬兼施了：“虽然不是偷的，可是拿了人家钱一样是错误，大人都有糊涂的时候，何况小孩子。关键是，做错了，得勇于承认，坦白交代，改过自新就是好样的。否则的话，被人家查出来了，可就麻烦了……”还搜肠刮肚的啰嗦了一大堆关于做人的大道理。
大概一个星期后，阿毛在睡梦中又哭又叫。妈妈摇醒她，问是不是做恶梦了。小毛抽泣着说：“嗯，梦到可儿怜儿了。它们找到妈妈了……”
“哦，那应该高兴才是……”妈妈最怕提可儿怜儿了，每次都惹得阿毛稀里哗啦的哭，实在难受。
“妈妈，我现在向你坦白个事，然后妈妈也要跟阿毛坦白个事。”阿毛脸上还挂着泪痕，可怜兮兮的样子。伸出右手小手指，去勾住妈妈小手指。
“好啊，妈妈知道阿毛是最棒的哦。”娘儿俩使劲儿勾了勾小手指。
“我是收了娜娜五十块钱。可是我不小心给弄丢了，我怕妈妈生气，就不敢跟妈妈说。对不起妈妈，以后阿毛一定不做坏事了。”
“哦哦，乖，妈妈不生气，如果做了坏事瞒着妈妈，妈妈才更生气。那样的孩子会越来越坏，说不定就变成大坏蛋了……”
“嗯，大坏蛋早晚会被警察叔叔抓起来……”
“就是，你不小心把人家钱给丢了，妈妈还是得赔给人家……”
“嗯，妈妈，我坦白交代了，轮到你了。”
“啊，你想妈妈坦白交代什么啊 我没记得干坏事啊……”
“你怎么没干过，你不是亲口说的嘛，你想多要个孩子，就去偷个来……”
阿毛妈妈一下就愣了。这是自己说的，可是，可是……可是那其实是“”偷生孩子”被说成“偷孩子”，那时候大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哪儿想到阿毛就当真了。妈妈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搞得哭笑不得。一时又不知怎么跟阿毛说清楚，干脆去翻箱倒柜的找出阿毛的出生证和医学证明，以及因为超生了阿毛，属于违反了相关规定，爸爸妈妈已经受到了相关处罚等等。阿毛疑疑惑惑的看着听着，有的懂，有的不懂，又露出可怜巴巴的样子。
阿毛妈妈抱着阿毛，好一阵唏嘘。要是这孩子哪天胡思乱想真的把自己妈妈当成坏蛋去报复或者去找自己的“亲妈”去了，那还了得!阿毛妈妈极力解释，阿毛总算相信了自己是妈妈亲生的而不是偷来的。阿毛虽然嫌大人们说话不靠谱，但还是因为这一点而眉开眼笑了。开心的阿毛又“坦白”了一件事儿：根本就没收娜娜的钱。这样自作聪明的撒谎，只是为了诱惑妈妈“坦白交代”自己做的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