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大清
湖北省宜都市第二高级中学
至今仍记得那个调皮学生的名字:张强。那次我站在讲台上,看见他低着头,双手放在课桌下面,鬼鬼祟祟地,一看就是在偷看课外书。我悄悄走到他身后,猛地抽出他正在看的书,但让我十分意外地是:这竟是一本语文书。而他,正望着我狡黠地笑。于是我明白了,原来前几天他也是这样看书的时候我搜了他的一本课外书,他心中不满,现在正以这种方式捉弄我呢。而此时,我并没有发火,只是和他四目相对,相互一笑。我明白,我错在自己的定势思维,而他,正是想利用这种定势思维给老师制造尴尬。
还是这个学生,一天上早操时,校长对我说:“你看你教室门前那两棵黄梁木,原来盘得多好的球状,现在被你班上的那个张强踩踏得不像样子了。一棵黄梁木要长成现在这样十分不易,你要好好说说他!”我返回教室门口细看那两棵树时,发现它们果然被踩踏得东倒西歪、惨不忍睹。再放眼看校门口的那两棵没被破坏的黄梁木,枝枝簇拥在一起,团成两个大大的球状,青翠亮绿,精神极了!边看边想:这孩子,是该好好教育教育他了。
只是该采用怎样的方式呢?突然想到校园内生长着几棵将近百年的老树,何不带他出来看看呢?第二天早自习还剩二十分钟的时候,我将他带了出来,先看了那棵被他踩踏得东倒西歪的黄梁木,然后又带他看了另外两棵长得好好的黄梁木,最后带他看那几棵老树:一株枝叶婆娑的石榴、一株高可参天的紫薇、一株叶叶欢歌的香樟——它们都已经在校园里生长了将近百年。
站在树下,我告诉他:树是我们的朋友,也是我们的伙伴。这些荫荫树木,不用说话,本身就是一种丰厚的历史。多少年来,我们的校友回到母校时,总要先看看这几棵树。因为这些树,承载着他们的青春记忆,也见证着他们当年艰苦的拼搏岁月。
我说:“请你抬起头来,好好看看这些树,用敬仰的眼光看它们,而不是践踏它们、毁坏它们!”
说这些的时候,我看他一脸羞惭,同时又满含好奇地打量着这些树,樟树和石榴是常见的树木,对那株高达数十米的紫薇,他颇有兴致,看过来,看过去 ,突然,他有了新发现,他说:“老师,你看这根树好奇怪,它为什么没长皮啊?”我看他对这棵树这么感兴趣,于是告诉他:“那你就研究研究这种树,看看它为什么没长皮,记得弄清楚了告诉我!”
一天我正在办公室备课,只见他兴冲冲地跑进来找我:“老师,我弄清楚了,紫薇树是有皮的,只不过它的皮不像其它树木的皮那样厚,那样粗糙,而是很薄很细——像被人剐掉又长好了的样子。如果用手轻轻地抚摸它,它就会不由自主地晃动,所以它又叫“痒树”。它的花期很长,有三个月呢,人们又叫它“百日红”!”听见他将这棵树的习性弄得这么清楚,我很好奇,问他:“你怎么知道这些的?”他兴奋地告诉我:“是一位退休的老生物老师告诉我的,我天天在这棵树下盘旋观察,碰到那位老师,询问他,他很耐心地告诉了我。”
从此以后,在校园里,经常会看到他的身影:不是伫立在这棵树下,就是盘桓在那片花前。与此同时,他的周记本多了一个崭新的素材:描绘校园里的花草树木,并介绍它们各种独特的生活习性。他告诉我,他和那位老生物老师成了朋友。生物老师家里也养着很多花木,课余时,他总是跑到老师家里,帮着侍弄它们,施肥剪枝什么的,他几乎都学会了。
而我,也跟着他认识了更多的花木:早春最先开花的辛夷树,小花似一圈一圈铅笔屑的石竹,花盘硕大颜色鲜艳的绣球,朝开暮凋而又常开不断的木槿等等。也就是在对花木这样习久的观察与浸润中,我发现他的心性渐渐发生了变化,原来调皮好动的心性,现在渐渐变得沉静了,变得爱思考了。最后的高考,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一所林业大学。
多年以后,我收到他寄给我的信,他说:老师,你还记得有一次大雪过后,你带我们去看校园里腊梅的情景吗?地下是厚厚的白雪,玉树琼枝之上,一朵朵黄亮亮的腊梅,傲然绽放在天地之间,淡淡的腊梅清香飘散开来。如今,只要看到腊梅盛开,我就会想起你,想起你带给我人生路上的种种启迪,还有那仿佛一直萦绕在身边、经久不散的梅花的清香……
在人生的旅途中,有什么能比给人留下清香的记忆更富有美感的呢?正是在与张强这个学生长久的相处中,我意识到:教育学生,训斥不是唯一的方式,在不经意中,找准学生的兴趣爱好点,巧妙引导,也许才是最佳的教育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