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萍
阳坊中学 北京 102200
场院是农家寄予希望的地方,每年夏秋两季打下来的粮食都会集中在那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后分到各家当口粮。我们村人多地少,没有交公粮的任务,各个生产队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自给自足。
我家的南墙外早先就是生产队的老场。场院不大,方圆不过两三亩。场东是靠苇塘的一片洼地,场西一排牲口棚,西北角是饲养室。场南一片小树林,林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几株豆梨儿树,花开繁茂,绿叶相衬,景致极佳。果实小而青涩,反倒能踏踏实实长到深秋。那时摘下来捂几天便软而香甜了。
老场院是我十分熟悉的地方,那里留下了我许多美好的回忆。曾记得一年的中秋节,我个小篮子,拿着姥姥的手戳儿去老场院分肉。鲜灵灵的牛羊肉、杂碎放在案子上。(牛算生产工具,不能随便宰杀,要有公社批示)社员们把手戳排成一排,没戳儿的用小木棍、小石子等代替,排到后按手印。会计把造好的表格摊开,拿戳叫人:“张三,五口人的。”那边有人剌肉上称,放入器皿走人。又喊:“李四,六口人的。”······“王二麻子,三口人的”二麻子媳妇精明能干,嘴茬子又硬。看着自家肉少颇不满意,顺口甩道:“这年头还是孩子多合适,我们家光有劳动力管什么,分这点儿肉还不够喂猫的呢。”
那边剌肉的汉子搭茬了:“二嫂子,看人家孩子多眼热了?这会儿赶快回家和二哥商量还来得及,弄个双棒儿出来,过年分肉不就五口人的了?”
“少废话!瞧你给我剌的这块肉多瘦呀。来点肥的,再搭点油!”
“真是头发长见识短,这是上脑儿,多好呀。”汉子边笑边从大堆儿边上又剌一条儿,连油带肉儿的扔给她。
“再搭点油呀!瞧你这奸劲儿,好像从你大腿上剌似的。你说我妹妹这紫金箍,怎么就配你这根死心眼儿的驴纣棍儿?”
“嘿!二嫂子,这你就不明白了。你没听说‘有眼不识金镶玉,错把茶壶当夜壶’吗?你那把夜壶都能配上金镶玉的嘴儿,这紫金箍有驴纣棍儿配还不得谢‘主’隆恩哪”汉子开始反击了,逗得大伙儿直乐。旁边又一小伙子搭腔了:“二嫂子这回遇上茬口了。我老兄还捏着半边嘴哪,要是都张开呀,怕把你说晕了。端肉回家找不到门,错钻了别人的被窝儿。”
“哈哈哈······”
那媳妇脸上有点挂不住了,佯装发怒道:“河边无青草,哪来的多嘴驴!谁的裤裆开了把你露出来了?”边说边抄起一块儿放在一旁做添头用的脂油顺进盆里。大步走开。
“王永文,六口!”会计喊着姥姥的名字,我赶快递过小篮子。沉甸甸的肉和杂碎放了进去。我一提,坏了!篮子要拔楔儿。剌肉的汉子眼快手也快,一下握住松动的楔子说:“真悬,这破篮子,怪难为这孩子的。”老会计连忙转身从旁边的口袋上取下一根粗麻绳递过来说:“给它襻上点儿就管事。”汉子接过来兜底儿襻住两头儿,打好结递给我:“上吧,保你到家没事儿。
”我心里热乎乎的朝他们鞠了躬,回身走去,身后静悄悄一片祥和······
麦秋时节,烈日当头的中午,我常听到老场院处康八爷爷的呼喊声:“社员同志们---翻一过儿来呀。”声音绵延、苍老而极具穿透力。大家都以社为家闻声而至,我们学生当然也不例外。赶快过去抄叉子翻场,人们鱼贯而入,一会儿就排成一大溜,十几分钟就能翻一过儿,上面晒,下面熥,一中午麦子就干透了,老农套上牲口压场,扬场等一整套工序按部就班。到晚上老场就光溜溜地亮出地皮了。第二天周而复始。当时我很纳闷儿:这场就是土的,怎么这么光滑平整硬实呢?粮食堆在上面任你扫,怎扫也不起土,在上面打个滚儿衣服也不脏,真是可爱极了。
一年的大秋,老师也来我们队劳动。休息的时候,我们在玉米堆旁边坐着说笑,有个男孩还上树摘下豆梨给老师尝,可惜豆梨不捂上几天不大好吃。李国栋老师是从城里新毕业的大学生,十分喜爱老场的干净平整,一时兴起给我们露了一手“蝎子爬”。我们鼓掌喝彩。金老师打了侧手翻。我也来劲了,侧手翻我也会,那年看马戏团演出时偷学的。只是不能打成风火轮样儿,单个打直是没问题的,借机会过把瘾嘛。
李老师的“蝎子爬”太吸引我了,我想试试,但怕弄不好摔坏腰。老师说先在墙根处练,脚上墙后慢慢离开。于是我就去小树林里,找到一颗粗直的豆梨树,手撑在树根前,脚贴在树干上,还真有门儿。此后几天,只要有空儿,我就悄悄在小树林练上几次,感觉进步挺快,我能脚离树干好长时间了。我找到平衡身体的窍门了,感觉心里特高兴。
六八年时,正值文化大革命,我高中毕业正式成了一名社员。老场又成了我们每天早晨、中午学习毛主席语录的场所。先由指导员念段报纸,然后队长讲话,分配活茬,政治空气非常浓,我因姥姥和母亲都在挂牌改造而心里压力很大。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在干活时多卖力气,少说话,别找麻烦就是。麦子进场第一道工序是铡麦根,我就主动站在电锯旁。那锯片转起飞快,闪着寒光。我和搭档全神贯注,手臂斜搭在麦个子上,肘离锯片几公分,借腰劲将麦个子往锯片上一撞,“嚓”的一声分成两半抛落身后。有人用叉子推走晾晒。那时年轻气盛,这种活茬儿惊险中带着刺激,又不要太大的力气。只要手下麻利,和男劳力相比没什么弱势,而且换手后可以大大方方地坐一边儿歇会儿,心里觉得很踏实。因而我特喜欢在场院里干活儿。
随着水浇麦的出现,老场肯定窄小了。未雨绸缪,生产队开始扩建老场院。挖旱井,盖库房,场院往北,往东,往南扩展,我家的院子被占去了一部分,队里给垒了一道完整的石墙,比起原来倒塌后干码的活石墙整齐了许多,院子也显得严谨了。这一次我有机会看到普通土地如何变成坚硬,平整的全过程。原来是无数次的上水、压实,再一点点的鹐开、平整、再压实而成的。“宁种十年道,不种一年场”,这句谚语形象地说出了场院地皮坚硬,土壤板结的特征。新钢过的场,平整如镜,让人看着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我从心里佩服劳动人民的智慧和力量。铁路占地,老场迁址。生产队也富裕了,改成了水泥场院,再不怕阴天下雨有人进场踩脚印了。
在生产队的场院里,无论在脱粒机上、还是在扬场机前,那高高的麦秸垛上、那小山似的谷堆旁,到处留下了我劳动的足迹。尽管当时累得要死,呛得要命,困得在机器“噎”住,拉闸休息的几分钟里倒地就着,但心里是痛快的。因为生产队就是我的家,干自己的活没有任何条件可讲。而且在劳动的过程中,我们的智慧和潜能得到不同程度的发挥,并得到大家的认可。挺起胸膛做人也是一种精神上的享受。因此,几十年后的今天,我那悠悠情思仍在生产队的场院缓缓飘荡。
作者简介:
米萍,女,回族,大专学历.1951年4月6日出生,1968年自北京八十四中(昌平二中
),高中毕业.务农期间历经坎坷,涉行颇多。1987年9月任阳坊中学语文代课教师.曾获第七,八,九等届“全国中小学生作文竞赛育才奖” “全国青少年 ‘世纪杯’征文育才奖”、北京市紫禁杯班主任一等奖、昌平县十佳教师、优秀教师、先进个人等称号。教育教学论文在市,县多次获奖。2001年退休后去海淀区温泉二中任教五年,深受好评。2006年正式赋闲,喜好文娱,积极参加社会活动,多有文章在报刊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