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华大学电气与电气信息学院 奚嘉镁
摘要：西班牙王国通过其民族区域自治制度有效缓解了国内紧张的民族关系，然而近年来，西班牙国内再次出现了较为严重的民族主义活动，比如加泰罗尼亚地区的“独立公投”、民族区域自治条例的修订争议等。由于历史遗留下的民族矛盾、严重的经济危机，以及与中央政府的分歧日益激化，加泰罗尼亚的民族主义和分离主义诉求高涨，成为西班牙未来亟待解决的问题。其中，20世纪是西班牙地方民族主义发展活跃的关键时期，对加泰罗尼亚地区民族主义现状的形成具有重要影响。
关键词：西班牙；加泰罗尼亚；民族主义；自治权利
2014年9月19日，加泰罗尼亚议会通过一项法律，决定在11月举行全民公投, 希望脱离西班牙, 建立主权国家。2017年9月，加泰罗尼亚再次举行独立公投，与西班牙政府矛盾加剧，甚至发生大规模的警民冲突流血事件。近年来的两次公投虽未成功，却再次暴露与激化了加泰罗尼亚地区的民族主义问题。
一、加泰罗尼亚民族主义的雏形
加泰罗尼亚自治区位于西班牙的东北部，人口现约有751万人，大都为加泰罗尼亚人, 使用本地的官方语言加泰罗尼亚语.加泰罗尼亚自治区可以说是现代西班牙最富裕、工业化程度最高的地区之一。
加泰罗尼亚的民族主义由来已久。准确地说，自从12世纪地区概念诞生，加泰罗尼亚通过王室联姻成为阿拉贡王国的一部分开始，该地区就一直在为自治权而奋斗。西班牙是从一场王室婚姻开始形成的。1469年，阿拉贡的费迪南二世与卡斯蒂利亚的伊莎贝尔公主联姻。公主继承王位后，他们带领各自的王国实现了联合。就这样，现代西班牙的核心形成了，他们制定了共治西班牙的规则。1137年，加泰罗尼亚被并入，成为阿拉贡王国的海军基地。[德科拉,管镇湖. 西班牙史[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171-179]加泰罗尼亚作为阿拉贡的小公国，始终保留着自己独特的法律和章程.并且最重要的是，他们有自己的语言——加泰语。所以无论何时，加泰人都表现出一种相对独立的民族心态。所以，是独特的历史造就了加泰人的民族意识与西班牙的区域自治传统。
西班牙是在18世纪到19世纪期间，开始出现各种地区主义现象。首先，在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中, 加泰罗尼亚公开加入奥地利王室的阵营, 抵制法国波旁王朝，这激怒了西班牙王室。于是，从1707年开始，西班牙国王制定了一系列法令法规，第一次废除了加泰罗尼亚历史留存下来的自治体系，并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禁用加泰语、古国旗等，加泰罗尼亚进入一段极端统治的黑暗时期。
民族情绪在遭到强压后必会触底反弹，到了19世纪, 加泰罗尼亚的分离倾向已不受控制, 愈演愈烈，法令的束缚已经不在，加泰语逐渐成为当地新闻媒体和剧院唯一的官方语言，人们的民族意识被彻底唤醒了。例如1808年的拿破仑入侵,曾激起西班牙各民族爱国主义,而在加泰罗尼亚，这种爱国主义经常是片面的,并且是带有民族主义的和地方主义色彩的,他们并不真正把自己当做西班牙的一份子。[胡安?巴勃罗·福西,朱伦. 西班牙民族主义问题及民族和地方自治制度的建立[J].民族译丛,
1993,05:7-9.]1846年，第二次卡洛斯战争在加泰罗尼亚爆发，利用了这股民族情绪，但由于缺乏组织，很快被镇压下去。可以说，加泰罗尼亚人对独立的诉求从未间断过,然而这一时期的诉求虽还不是真正的民族主义，但随着被统治时间的增长和无法避免的民族交融，地区民族主义才真正萌生。在这一阶段中诞生的，是资本主义制度下，加泰罗尼亚人对自己受压迫身份的认同，这种认同感掩盖了社会阶级问题和经济问题，因此在特定时期过后，这些问题一定会反复爆发。
二、加泰罗尼亚民族主义的出现：第一共和国与王朝复辟
西班牙地区民族主义的诞生还要从1833年布尔戈斯改革说起。布尔戈斯曾为20世纪的西班牙奠定下基本行政结构，即建立了省。同时，省内设立民事总督和议员团,即代表各省的集体行政机构。[胡安?巴勃罗福西,朱伦. 西班牙民族主义问题及民族和地方自治制度的建立[J].民族译丛,
1993,05:8-9.]从这里开始到第一共和国执政期间，各种新建行政制度的提议就未曾断过。例如19世纪中期,帕特里西奥·德拉·埃斯科苏拉就曾提出设立11个地区政府.这个建议本身表明,在大部分西班牙人的观念中, 地区民族意识已经存在，并亟待解决。
事实上，当代加泰罗尼亚民族主义起源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西班牙政治经济的历史转变。这一时期的西班牙和很多欧洲国家一样，经济和社会现代化发展缓慢且不平衡，而最早实现现代化的地区就是加泰罗尼亚地区和巴斯克地区——两个意识最为特殊的民族地区。他们不耐烦于西班牙落后的经济状况，在独立无望的情况下，这些地区开始热衷于自治，捍卫自己的利益。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西班牙正是集权主义与联邦主义争斗的战场，也就是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时期，加泰罗尼亚民族主义完全显现并进入第一个活跃阶段。
第一共和国时期,政府由激进派与共和党人组成，此时的西班牙想实行一种国家联邦主义方案,其主要目的是想对领土实行分工管理.换句话说,那时的联邦主义只是为了试图在集权与联邦之间寻找平衡，所以西班牙这一时期的政治主张如同走马灯一样。而对于联邦的推行者们,将他们推上政权宝座的还是那些君主制的宫廷，本质没有改变。所以第一共和国马上就面临着危机四伏的局面,不但被卡洛斯派和罗马天主教会所反对，加泰罗尼亚人的民族情绪也被利用来发动起义和革命。这样的骚乱局面下，西班牙人接受了波旁王朝的回归，集权主义获得暂时性的胜利。
进入20世纪，无政府主义在全球盛行，各种社会矛盾带来无数血腥冲突和暴力镇压。但是在西班牙，只要与加泰罗尼亚有关，自然就演变为民族地区与中央政府的对抗，民族分离活动越来越严重。例如1909年，在巴塞罗那发生的“悲惨一周”事件，更加促发了加泰罗尼亚民族情绪爆发的恶性循环。
在这样的情况下，一些同民族但分散在不同地区的人们团结起来，共同对抗中央政府。20世纪初，巴塞罗那、赫罗纳、莱里达和塔拉戈纳结成了一个联合体，也就是现在的加泰罗尼亚。西班牙政府马上感受到了危机，声称这是一种分离的前兆，中央与地方的裂缝进一步加深。后直到1931年,西班牙国家的地区结构和政策没有任何调整，但随着君主立宪制的衰败,共和国再次成为西班牙社会的第一政治选择，此时的地区问题发展到了一个新阶段:除了加泰地区的民族主义，巴斯克与加利西亚的地区民族主义也萌芽了。
值得注意的是，在此期间，西班牙很多地方行政改革方案都承认了地区概念并尊重省区。例如,西尔维拉1891年提出的方案，它设立了13个与历史王国一致的地区.这些类似的方案正是1913年12月18日联合体法令的前身。1914年，在加泰罗尼亚各省议员团的鼓动下，加泰罗尼亚联合体成立了,由巴塞罗那、赫罗纳、莱里达和塔拉戈纳4省组成。“1901年加泰地区成立的地区主义者同盟则表明民族主义已经侵入了西班牙政治。”这个同盟到1923年一直领导着加泰罗尼亚的政治。”[徐利奥?里奥斯, 栾昀. 西班牙的加泰罗尼亚问题[J]. 世界民族,2014,02:58-61.]与此同时,巴斯克民族主义者争取到一些特权。可以说，以加泰罗尼亚为首的民族主义以及其它地区的民族主义，在20世纪初已经开始改变西班牙的政治性质,迫使国家对其领土和政治结构重新进行设计与考量。
三、加泰罗尼亚民族主义的发展：第二共和国与佛朗哥独裁政府
1931年，西班牙第二共和国成立,从这里开始，统治者开始重视并试图解决西班牙的民族主义问题.共和国选择一种逐渐分权的方式,主要是为了安抚民族地区，特别是加泰罗尼亚。[李奕萱. 西班牙的民族政策——民族主义运动的启示[C].共识. 2012,07:2-4.]在第二共和国统治初期，改革与遗留问题的斗争导致政局持续动荡不安，各种主义与武装起义在加泰罗尼亚地区再度燃起,此时的加泰罗尼亚是西班牙政治中的大问题。在这一时期，曼努埃尔·阿萨尼亚总统是赋予加泰罗尼亚自治权利的一位关键人物。他认为，自治应保证的是西班牙各族人民精神上团结一致，要把地区人民的自由看成是西班牙的自由。他自以为这番举措能引起加泰罗尼亚人对西班牙共和国的向往，然而加泰罗尼亚人并不买账，他们对国家的统一和管理毫无兴趣,并且许多民族主义者坚决否认自己与西班牙的关系。其实，阿萨尼亚总统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西班牙人和卡斯蒂利亚人，却真诚地捍卫加泰罗尼亚的自治权利，这在当时是十分难得的。他坚信自治,因为他视自治为西班牙自由的主要组成部分,然而却还是与民族主义发生了冲撞,被加泰人民当作敌人，这只能说明西班牙当时的领土和历史问题己经相当复杂了。在资本主义制度下，加泰罗尼亚人无法冷静思考利弊,独立与联合已不能被看作民众自发而“独立的”选择。
1936年到1975年间，西班牙进入佛朗哥独裁统治时期。在这一黑暗的统治阶段，西班牙观念得到热情颂扬,过去的宗教和军国时代得到赞美，西班牙民族主义逐渐发展出一种民族——军国理论。这种理论将军队视为国家统一的象征和脊梁;视天主教为民族的精髓;视一个权威的、强大的、集权的和统一的国家为挽救民族的关键。[胡安?巴勃罗·福西,朱伦.西班牙民族主义问题及民族和地方自治制度的建立[J].民族译丛,1993,05:12-
14]这些思想是建立军国制度的原则。很快，加泰罗尼亚自治条例被废除了。
佛朗哥统治的40年中,他大力实行文化统一和行政集权化的政策。佛朗哥政府残酷地镇压民族区域的独立运动,他取消了民族自治区的自治权,禁止使用一切地方民族语言,改西班牙语（卡斯蒂利亚语）为通用官方语言，各地区的文学、旗帜、民俗等也遭到了禁止。这些强制性措施自然引起了加泰罗尼亚、巴斯克和加利西亚等民族地区的强烈不满,民族分离主义情绪达到历史最高.各个民族地区成立了许多组织来对抗佛朗哥的独裁统治,其中最著名的组织当属“埃塔”组织。然而所有民族主义运动都受到了严酷的镇压,许多民族主义运动的领导人和参与者被枪毙，加泰罗尼亚、巴斯克等地区的民族主义者或被流放或被关进监狱。[肖晞,杨晨曦. 西班牙巴斯克民族主义问题论析[J].国际论坛,2010,05:4-6.]而作为反映地区感情的体现者,加泰罗尼亚的文学家、艺术家、教会、学生,甚至像巴塞罗那足球俱乐部,一直在持续进行各种反对运动，从未停息。
这一阶段猛烈的民族运动证明了民族同化的和西班牙至上的国家模式的失败。1975年佛朗哥死后,西班牙开始向自由民主国家转变。1977年，加泰罗尼亚人彻底恢复了自由,在经历了一次次的压迫后，加泰人民的民族意识与民族精神非但从未被磨灭，反而愈发深入人心，但他们的独立诉求其实仍然无法解决其现实社会中存在的各种贫富分化、社会冲突与阶级矛盾。
四、加泰罗尼亚民族主义的现状：1987年宪法与独立公投
胡安.卡洛斯成为西班牙国王后, 为实现从独裁向议会君主制的和平过渡，他与苏亚雷斯首相进行了大规模的政治改革。经过各政党间的谈判,西班牙中央政府决定下放权力,建立自治区。1978年12月，新宪法通过了。
1978年的新西班牙宪法规定：“宪法的基础是不可分割的统一西班牙国家,是所有西班牙人共同和不可分割的家园;它承认和保障团结组成西班牙的各民族和地区的自治权利。”[李奕萱.西班牙的民族政策——民族主义运动的启示[C].共识. 2012,07:2-4.]这样的表述,明显地划清了区域自治与独立之间的界限。西班牙民主转型初期是最危险的，强权的突然消失使各民族的独立诉求暴涨。所幸,民主的西班牙政府决定坚持民族自治政策，分化自治区，快速恢复了加泰罗尼亚和巴斯克等地区的历史地位，并于1979年通过了《区域自治法》。至此，各地方政府重新获得了自治权，包括经济、文化等方面的管理权，这一切措施都迅速缓和了原来的区域紧张局势。在1978年《宪法》通过后的几年里,各地区的自治渐渐走向均质化，他们的区别仅仅在于各自的特殊意识:在加泰罗尼亚地区与巴斯克地区民族主义意识明显和突出一些;在加利西亚等其他地区,仅仅是地区主义意识。
然而近期，加泰罗尼亚民族主义再次爆发。加泰罗尼亚先是在2014年11月举行了象征性公投，又在2017年9月再次举行公投，自治区政府宣布90%的选票支持加泰罗尼亚成立独立共和国，然而还是被西班牙政府宣布无效，而且没有得到任何国家的承认。随后，西班牙中央政府正式接管加泰罗尼亚地区，解除该地区高级领导人职务。在这过程中，西班牙政府用尽手段阻止公投进行，抓人、拦截选票、扣押宣传材料、查封投票点，以至于加泰罗尼亚选民与西班牙国家警察爆发流血冲突，八百余人受伤。有西班牙媒体称，此次公投系列事件是自佛朗哥统治结束后，西班牙遭遇的最大政治危机。
随着时代与国际环境的改变，现在的加泰罗尼亚，其自治诉求有了新变化。除了历史遗留的各种裂痕，今天的加泰罗尼亚人再次掀起独立浪潮的原因，与20世纪初相似，更多是经济利益问题。加泰罗尼亚是西班牙现在最活跃的经济体之一，其经济总量占西班牙经济总量的20%左右。有数据显示，加泰罗尼亚地区以16%的人口，贡献了西班牙20%的GDP和20%的税收，却只获得了14%的财政拨款，[林越.加泰罗尼亚独立的经济账[J].经济,2017,12:1-2.]随着西班牙经济危机的扩大和政府的无作为，这种贡献与收获的不平衡使得他们对中央政府的不信任情绪再次爆发，并在财政模式、职权划分上都与中央政府产生严重分歧。这使加泰罗尼亚地区政治精英有效地动员人民参与民族主义运动。可以说，加泰罗尼亚现今的民族主义运动与经济危机、中央与地方的政治利益博弈和历史遗留矛盾有很大关系，还有整个国际社会的“独立公投”风潮有关，苏格兰的独立事件就对加泰罗尼亚民众有很大的影响与冲击，很多民族政治家利用了这一点，顺势煽动群众，所有人都被卷入这场“独立”洪流。另外，自治条例修订的失败，也是一条重要导火索，这是当时加泰人民最强烈的诉求，却因为种种信息上的不对称，被西班牙法院直接否决。由此可见，现代西班牙中央政府极度缺乏与地方自治区的对话与交流。
五、结语
西班牙民族国家建构相较于欧洲其他主流国家相对较晚, 长期以来形成的“强地方、弱中央”的国家政治基本格局,所以西班牙在治理国内民族事务上面临的挑战更多。[李聪,彭谦.民族区域自治与西班牙民族问题治理研究[J].满族研究,2017,06:2-3.]
虽然一直在进行独立活动，但加泰罗尼亚民族主义是相对平和的，并没有像巴斯克地区那样产生恐怖主义，但却从未停止追求绝对自治权利的脚步。2006年自治条例改革的失败，导致了加泰罗尼亚地区刚平息不久的分离主义情绪的再次高涨。这种变化不仅仅是经济危机造成的，更在于马德里政府只对扩大自治权的探讨持开放态度，而加泰罗尼亚政府只致力于独立，然而西班牙宪法不允许某个自治共同体通过公投的方式脱离国家。从历史与社会制度来看，很长一段时间内，加泰罗尼亚地区的民族主义都不会弱化或消失，现在的加泰罗尼亚，其独立的选择更像是一种“景观”，以民族诉求和民族冲突，掩盖资本主义内在矛盾凸显的地方，各种民族主义情绪和分离主义倾向强烈表现出来。因此，如何吸取历史经验，从资本主义社会阶级矛盾入手，调试民族区域自治政策, 使其能够更加贴近地区实际, 并能最大程度满足当地民众的愿望, 是西班牙政府的当务之急。这将是一场要适应不断变化的民族身份认同感的改革，也是一场宪法与自决权利的长期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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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奚嘉镁（1996.05—），女，北京市海淀区国防大学军事文化学院戏剧专业2018级 研究生，研究方向：军旅戏剧影视文学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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