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桌马胜利

发表时间:2020/12/17   来源:《文化研究》2020年10月上   作者:特校教师:赵一伟
[导读] 暑假刚结束,教育局就召开了全体教师大会。

特校教师   赵一伟

         1、马胜利你在哪儿
        暑假刚结束,教育局就召开了全体教师大会。会上,分管教育的副局长通报了被处分的教师名单,一长串的名字从耳边飘过,最后一个名字让我一个激灵。那三个字如三枚钢针,直刺我的心脏,并且针针见血。“马胜利”,这个幽灵还在世间?
        其他老师大都是因为有偿补课受处分,而马胜利的“罪名”是长期脱岗,处理结果是除名。马胜利其实是不得不脱岗,因为他已经失联五六年多了,是死是活,谁都不知道。最后一个电话,是从山东打过来的。家里人按照这个号码回拨过去,再无人接听。他老婆几次到山东寻找,均无结果。从此,马胜利如同人间蒸发,再无半点消息。
        几年来,这个名字像巫蛊,不分昼夜,纠缠不休,折磨的我形枯体瘦。此刻,这三个字充斥在会场的每一个缝隙,几乎令我窒息。
        马胜利,你这个野鬼究竟在哪儿?
        2、马胜利成了我同桌
        新学期开始,我们这些小学生取掉红领巾,怀揣初中录取通知书,坐在了初中部宽敞明亮的大教室里,成了一名骄傲的初中生。一高个子男生走到我跟前坐了下来,定睛一看,这不是我三姐的同学马胜利吗? 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三姐邀请她班的同学来家里帮助割麦子时,有一个抢喝糖水呛了鼻子的瘦瘦高高的男生,就是马胜利。
        按理,这货该和三姐一样去城里上高中了,怎么会跑到我们初一教室里来呢?
        后来才知道,他大哥马顺利很厉害,考上了武大,县长带着一队人马还亲自送来通知书和一千块钱的奖金。
        大哥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县长都给送来了,考上高中的同学也都陆续到县城报到去了,马胜利等通知书等得惶惶不可终日。吃晚饭的时候,他终于鼓足勇气对他爹说:“八成是没考上。”马胜利趁着昏暗的油灯,用他细长的眼睛紧张地盯着他爹的脸,至于复读还是务农,全凭父亲面部表情的变化。马胜利的小爹主张他复读,马老汉蹙着一张脸没好气地说:“他连高中都没考上,还考什么大学?”
        “没考上还可以想办法嘛。要是胜利也考上了大学,以后还愁他们兄弟不把金山银山给您搬回来?”马老汉的眉头没那么皱巴了,看来心动了。
        于是,马胜利就成了我同桌。而且是从初一开始,重读三年。
        马胜利家是真穷,据说农闲时都是一天两顿饭。马胜利家离学校远,有五六里路。离家远的马胜利一到阴天下雨,就不回家吃午饭了。他书包里装一个窝窝头,有时候配一头蒜,有时候配一个洋葱。因为是同桌,从他呼出的口气里,我就知道了午餐的内容。要是偶尔带一次白面馍,放学同学们还没走完,他就把馍和蒜头摆在了课桌上,吃西餐一样地细嚼慢咽,相当讲究。
        因为大哥的缘故,马胜利也被光环笼罩着,老师们在学习上分外照顾他,连教参书都让他看。再者,他比我们大三四岁、高一大截子,自然就成了我们班的老大。乡下学校,民办教师占多数,亦教亦耕。每到农忙,马胜利就成了宝贝,被抬举到讲台上“哇啦哇啦”讲课,我们私下里都叫他“二老师”。马胜利也为自己在班里的地位感到自豪,每次讲完课,都会潇洒地甩一下头,那假想中飘逸的一撮长发就被甩在了脑后,然后在讲台上立定,扫视一遍全班同学,嘴角轻轻上扬,最后才铿锵地走下讲台。马胜利的感觉好极了,我们一帮小屁孩对他的感觉也好极了。
        可是,学生终究是要用分数说话的。每次成绩出来,马胜利总排在我后面。马胜利不服气,他怎么可能输给我这个黄毛小丫头呢?就连我自己也感到心虚:我真不是故意的,兴许是老师把分数批错了。几次三番这样,虽然马胜利还搭理我,但我再向他请教时,他就假装审视一下,然后说:“我也不会!”
        我一点也不生气,内心希望他考得比我好。我时不时把白面馍偷偷放进他的位斗里,以减轻自己的愧疚。
        3、激流勇进
        初三,我和马胜利都转到了乡中。阴差阳错的,我们又成了同桌。凭借成绩,我一直坐第三排中间的位置。初三的我已经感觉马胜利没那么高也没那么潇洒了,在学习方面,也变成了他经常向我请教或我们一起切磋。
         对于农家子弟来说,升学就是我们摆脱土地的唯一出路。不用老师们摆事实讲道理、苦口婆心地说教,我们一个个就拿出玩命的架势——女同学为做一个干干净净的城里女孩儿而奋斗,男同学为出人头地而发奋。一次早自习,有几个同学看着我诡秘地笑。我莫名其妙。扭头看马胜利,那货托着腮帮子嘴眼歪斜,哈喇子顺着嘴角流成一条线,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而且还一个劲儿往我这边歪,眼看就要倚到我肩膀上了。真不知道他昨晚学到什么时候。
         初三,一个月只有一天的休息时间,同学们都趁着这一天回家一趟。但,就这一天,我也不回家。学习!学习!
         一个星期天的晚自习,马胜利往我位斗里塞了一瓶酱豆,我疑惑地望他一眼。马胜利小声说:“碰见你妈了,让我给你捎来的!”说完,露出两排米黄色的牙齿笑了一下。我也笑了一下,算是回应,然后继续沉入到题海之中。自此,马胜利只要回家,一准带来家里的酱豆啦、糖蒜啦……我照单收下,慢慢也就成了自然。
        中考后回家,跟家里人说起马胜利帮我带东西的事儿,妈说:“是那个你三姐的同学吧?”你看我妈这人,哪壶不开总爱提哪壶。“来过一次,说下午去学校,问有没有要捎给你的东西。”
        “就来过一次?”我不相信。
        “嗯,就来过一次,不信问你爹!”看来妈没说谎。
        我立马禁了声,想起马胜利送给我那么多东西……再说,要是在赵湾学校,马胜利上学是经过我家的,但上了乡中,他到我家根本不顺路,还得再绕道几里……
        4、不一样的人生
        暑假刚过一半,一份大红色的录取通知书由邮递员送到我家里,捧着师范录取通知书,我流下了眼泪。眼泪未干,突然想起一个人,他也应该接到通知书了吧?
        班主任带考上师范的同学去区里面试,我却没有看到那个人。第一次坐了火车,第一次在真正的电影院里看电影,第一次看见高楼……我的心被新生活撩拨着、兴奋着,至于那个人考到了哪里,我都没有工夫去想。
        入师范两周,突然接到一封信。
        小妹你好:
        听说你考上了师范,衷心祝贺。我考上了高中。
        虽然我的梦想就是报考师范,但我的成绩在那,我也没有妄想。可是,现在我连高中也上不成了,因为高中不但学费贵,吃住在校也需要一笔很大的开销。我家里的条件你是知道的,光我大哥上学就已掏空了家底。我娘最近又生了一场大病,家里借了不少债,后面还有弟弟妹妹也要上学……我能理解爹娘的难处,只能哀叹自己的命运。一时想来伤心,又没处诉说……
        马胜利
        这封信一下子把我拉回到了现实——马胜利的现实。看到马胜利感叹自己的命运,我不由鼻子发酸。马胜利是在他哥的光辉照耀下成长的,他拼命考上了高中,而且是重点高中,一只脚也算踏入了大学的校门,如果就此失学……那一晚,我辗转反侧。
        恰好赶上学校征文活动,我连夜写了一篇文章投了过去。写他的努力,写他的成绩,写他的贫困,写他即将失学的状况,最后慨叹一个祖国的栋梁之才或许从此夭折。或许得益于此文立意,我夺得征文比赛第一名。更意想不到的是,学校竟然出面,专门为马胜利举办了一次全校性的募捐活动。
        和同学一起到邮局寄走了那沓零零碎碎的钱后,我心里安稳了很多。
        师范第一个暑假回家,从同学们零星的言谈中知道,马胜利家为了他上高中,把耕牛都卖了。
        后来,又听说,马胜利的成绩并不是很好。
        师范毕业,我被分配到一所小学教书。据金榜题名的杨清华说,马胜利高考落榜,到南方打工去了。
        从此,马胜利这个人、这个名字逐渐淡出了我的生活。
        5、猛然相见
        1994年,我已经在乡村小学工作快三年了。虽然工作了,但本来就不高的工资还不按时发,搞得我日子过得比上学时还紧巴。有所改变的是,我结婚了,不幸的是,爱人也是一个穷教师。好在爱人的亲戚都离我们学校不远,每当我俩肚子咕咕直叫、嘴馋得要命时,就到亲戚家混点油水安慰安慰肠胃。
        一次我们正在大姑子家吃饭,一个骑着28自行车、满脸汗水的人找到了大姑子家。
        马胜利?
        大姑子又连忙做饭,我赶快打洗脸水。
        几年不见,马胜利清瘦的脸上有了岁月的痕迹。他的白衬衣扎进裤腰里,皮带扣闪闪发光……这是当时男青年最时髦的装扮。
        “我在职专培训,暑假就毕业了!你说巧不巧,正好跟你小舅一个班。”马胜利眼睛亮晶晶地看向我爱人。
        爱人的小舅比爱人大不了几岁,高中读了八年,最后还是光荣回家务农。后来托关系弄了个职专培训指标,毕业可以回村教书,总算找了个吃饭的门路,不用种地了。
        “挺好的!挺好的!以后咱们就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了,多走动走动!”爱人说起他小舅时总是流露出不屑,心里对马胜利肯定也有几分看不起,但嘴上的热情却毋庸置疑。
        吃完饭,因为还有几十公里路要赶,马胜利又一阵风似地骑车走了。
       “你同学来干啥?”爱人有点疑惑。
        “想来吃顿饭?”马胜利恁远跑来一趟我也感觉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
        后来细想,马胜利辛辛苦苦跑这一趟,其实是有话要说的。虽然我们谁都没提以前的事,但现在他终于脱离土地,不再走父母的那条路,虽然不能出发在一个起跑线上,但最终还是追上来了。这就是他想表达的吧。
        6、光辉事业
       一晃2004年的春节又来了。初二走娘家,妈在饭桌上突然神情夸张地对我说:“你三姐的那个同学,叫啥马胜利的,还记得不?”
       “妈,啥三姐的同学,我初中三年的同学。他咋啦?”我翻妈一个白眼道。
        “人家现在可了不得,种几十亩大棚蔬菜,发大啦!”二姐夫咽下一口饭,艳羡地说。
        “他不是在村里当老师吗?”我有点疑惑。
        “当老师又不耽误种菜。他大哥在淮南当县长哩,校长想巴结还来不及呢,人家爱干啥干啥,月月拿工资就行了!”
        看二姐夫脸上的表情,我有点凄惶——当年的学习骄子,现在跟马胜利一比,瞬间暗淡下来。
        “马胜利这大棚倒也有个好处,大冬天啥稀罕青菜都能吃上,比城里买的还新鲜还便宜。这豆角,这茄子……”爹一边说一边用筷子点着盘子里的菜。
        “每天天不亮,四面八方来的菜贩子排成了队,那家伙雇了十几个帮忙的,给的工钱也高!”二姐夫的口气很硬邦,似乎他就是马胜利。
        “三九天的,冷吧?你钻到那个蔬菜大棚里,保准一会儿就冒汗。


为啥?人家大棚里装的都是几百瓦的大灯泡,一天到晚照着,热腾腾的,那菜能不呼呼地长吗?马胜利恁舍得用电,听说啊,那电是偷的……”二姐夫声音越说越低。
        “偷?”我的耳朵立马支棱了起来。
        “那货有文化,咋偷的我不知道,反正电只管用,他家的电表就是不转。再说,人家大哥是县长,偷也白偷,村干部知道也没一个人说。”
        “几十亩大棚,那得用多少电?”一直谁说话瞅谁脸的二姐插嘴道。
        “哪个月也得上千度!”二姐夫很在行地说。
        “一千度?”二姐有点惊愕。因为农村小门小户,过日子又俭省,每个月用几度电还心疼得不得了。那一千度电,到底有多少?恐怕一庄户人家一辈子用的电加起来都没那么多。
        “再多还不是摊派到老百姓头上!比方说,咱家这个月本来就用五度,可是抄电表时就给你抄出来十五度、二十五度,这多出来的就是替马胜利交的……”二姐夫还没说完,二姐就开始骂了:        “龟孙马胜利,他在那发大财,让咱们替他交电费!”
        “老天会报应的!”
        “奶奶,你又听见啥了?”耳朵背的奶奶,我怀疑她一直是在装聋,一家人说的话,敢情她听得一清二楚。
        马胜利干得如此红火,我都震撼了,可是听到最后,竟不觉摇了摇头。本来还想去参观一下他的蔬菜大棚,又打消了念头。
        我没去找马胜利,马胜利竟找上门来,竟然还是开着小轿车来的。我们全家都有点傻眼。
        这个我三姐的同学、这个我初中三年的同桌,几年不见,一下车就把我惊艳到了。大冬天的,这家伙外穿一件黑色呢子长大衣,大衣里面却是西装革履,一条大红领带分外惹眼。这打扮,跟香港很搭。马胜利像首长一样冲大家哈哈一笑,“听说五丫回来了,我送点自家地里的青菜过来!”说着,马胜利打开轿车后备箱。一筐豆角,一筐黄瓜,一筐西红柿……马胜利又从后座上拿出一个大羊腿交到我妈手上,拿出两瓶酒放进我爹怀里,拿出两条烟递给我爱人……一时间,我们家整个院子一片喜气洋洋,偷电的事儿早忘光了。
        妈慌着要去再炒两个菜。马胜利连忙拽着妈的衣袖说:“婶儿,我吃过饭来的。就是听说五丫他们回来了,过来看看。”
        我们一大家子忙着赞美马胜利、恭维马胜利,每个人脸上都堆满了笑容,搞得我反而插不上话。爱人本来听一家人嘴里不停地说马胜利马胜利的,脸一直木着,这会儿抱着那两条好烟,不知啥时也加入了寒暄的队伍。
        此后好长时间,我们一家人好像因为与马胜利有了更加亲近的关系而有了很大的脸面。妈在庄子上和一帮妇女拉家常,她会故作不经意地提及马胜利。“哎呀,这个马胜利,既是俺三丫的同学,又是俺五丫的同学,你说来玩就来玩呗,还带那么多东西……”
        第二年腊月间,我给妈送年货,家里竟没有一个人提马胜利。我有点纳闷,主动问起了马胜利。爹摇摇头:“哎,这孩子不知道能不能挺过年关!”
        我大惊:“咋啦?”
        奶奶坐在床头,嘴里咕噜道:“报应,报应……”
        原来马胜利偷电的时候,不小心碰触了高压线,当场就被打昏了过去,现在还躺在医院里。
        我愕然。
        奶奶还在那儿一个劲儿嘟囔:“报应,报应……”
        7、不是偶遇
        工作、结婚、生子……日子像陀螺一般旋转着,不得停歇。一天,灰头土脸的我竟然看见了一个衣帽光鲜的人。
        “马胜利?你,怎么来了?”
        白衬衣、黑裤子,擦得锃亮的皮鞋,梳得一丝不乱的头发,拎一个黑色皮包……天啊,俨然一副成功人士的派头啊。
        我连忙把马胜利让进乱七八糟的家。他捡沙发有空的地方坐了,从黑色皮包里掏出一包饼干递给一旁怯生生的儿子。
        其实早就听家里人说,马胜利遭电击差点出了人命。事儿闹大了,上级过来调查,查明马胜利竟然偷了几万度电。虽然有他大哥挡着,依然免不了两倍罚款。为防止偷电,还进行了线路改造。这一改造不要紧,天寒地冻的,大棚里的蔬菜一夜之间就跟开水烫过似的,全蔫了。
        屋漏偏逢连阴雨。银行又一个劲儿催着还贷,这一催全乱套了,马胜利东拼西凑,家底全赔光了。
        但从马胜利现在的精神头来看,这家伙又满血复活了。果然,他开始给我和爱人上课。什么直销,什么安利,什么塔尖钻石,都是些陌生的新名词。见我们愣神不出声,马胜利拉开他的黑皮包,从里面拿出瓶瓶罐罐的一堆东西摆在茶几上。洗头的,洗碗的,刷牙的,抹脸的……
        正值暑假,左邻右舍都来凑热闹。见人聚集,马胜利更来了劲头,耍开阵势做起实验来。
        “啧啧,这外国的东西就是好!”
        可是一问价格,大家的大拇指垂下了,变成了摇头伸舌头。
        马胜利说:“别听着价格高,用起来可省了。就比如这个洗洁精吧,那是要兑水用的,一瓶比商场里的几瓶耐用,而且还没污染、不伤手。”几个男人跃跃欲试,却都被自家的女人拿眼瞪回去了。
        马胜利此行,赔了一袋饼干,没卖出去一样东西。我心里过意不去,让马胜利一定吃了饭再走。
        马胜利咧嘴轻松地笑了笑说:“不吃了,不吃了,忙得很,我还要到杨清华那里去一趟。”杨清华跟我和马胜利是初三同学,人家虽然没有考上清华,但也考了个很不错的大学,毕业就分县委了。杨清华条件好,用得起这么好的东西。想到马胜利能卖出去很多东西、赚很多钱,我心里没那么内疚了。
        做安利,马胜利应该是挣上钱了,因为他自己开办了一所私立学校。这在十几年前,没有魄力,没有眼光,是不敢干的。但不久又听说资金链断了,学校被别人接管了。
        老家人提到马胜利十有八九会说:那家伙啊,爱折腾,能折腾!甚至还直接给他起了个绰号“马折腾”。
        8、鸟枪换炮
        2010年春节刚过,马胜利打电话要来拜年。我们赶紧备好糕点、茶水,迎接他的大驾光临。一辆 “奔驰”黑色轿车缓缓停在我家门前,司机小伙子下车后小跑着过来拉开副驾驶的车门,马胜利一只锃亮的皮鞋先着了地,然后是微微隆起的啤酒肚。后座又出来一个一步三晃的娇俏女郎。这派头,立马引来了左邻右舍的围观。
        宾主坐定,马胜利一嘴一个俺大哥。马胜利的“俺大哥”自然指考上武汉大学的那个马顺利、以前任淮南县县长的马顺利、现在任江滨市市长的马顺利。原来马胜利打着他大哥的招牌注册了“永泰担保公司”。说是担保公司,其实就是融资公司。担保公司利息很高,一时间吸纳了数以亿计的民间存款。闺蜜家底好,去年她就把钱投进了一家融资公司,收益颇丰。她也撺掇我投,可我一来胆子小,二来钱不多,就一直眼睁睁地看别人挣钱。没想到马胜利也开起了投资公司,利息也是二分。
马胜利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开了腔:“两分的利,十万块一年就是两万,相当于你们一年的工资了吧?”
        我家吭吭哧哧前年刚买了房,现在攒的一点钱是预备着给儿子上大学用的。看我们两口子态度犹疑,马胜利一拍胸口说:“我知道当老师不容易,有好事我立马就想起了你们,我马胜利也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只要你们信得过我!”
        “信得过!信得过!”爱人被马胜利的气势给震慑住了,立马答应投钱。
        我家省吃俭用,所有积蓄也就这两万块。我和爱人又到各自的父母兄弟姐妹家到处游说,终于凑够了十万块。当把一沓沓沉甸甸红票子交给马胜利的时候,我的心“扑通扑通”乱跳。马胜利开着他的奔驰车一溜烟跑了,我和爱人还傻呆呆地立在原地,仿佛他把我们的魂也给带走了。
        第一年到期,我们找到马胜利的公司,凭着条子果然一下子就拿到了两万块的利息。爱人试探着问:“可以取本金不?”财务小姐头都没抬地说:“随时可以!”爱人有点尴尬,连忙说:“本金不取,本金不取,还存这!”
        两万块钱、一堆红通通的票子,我和爱人抑制不住地喜悦。正赶上大年下,走亲访友中我们就成了马胜利融资公司的义务宣传员。因为是老师,亲戚朋友一向对我们很信任。认识马胜利的,直接找他投资去了,不认识的,由我把钱转交给马胜利。初步一算不打紧,一年下,光通过我转交的钱金额就达到了二十六万之多。
        第二年第三年,大家果然都拿到了预期的利息。串亲戚的时候,一个个满面春风、喜气洋洋,大家一起做着发财梦。
        但不久,网上有融资公司不能按时兑付的消息。我和爱人有点惶恐。打电话给马胜利,回道:“那些都是野路子公司,咱们公司是正经注册的规矩公司。有我大哥在,你们怕什么?”我和爱人诺诺,还为不相信马胜利而感到羞愧。
        有人也听到了风声,打电话过来,我把马胜利的话转述一遍。电话那头的声音有点不太平静。
        我和爱人开始密切关注融资公司的消息。但好像就在一夜之间,融资公司全跑路了。爱人坐不住了,他让我装着跟老同学叙旧的口气给马胜利再打个电话。说实话,我心里也慌。那可是好几十        万啊,我们一辈子都挣不了这么多钱。拨马胜利的电话,忙音,再拨,忙音……
        我和爱人都呆住了,立刻热血上涌,天旋地转。
        然后,是我家的电话,叮铃铃,叮铃铃……不分白天黑夜,响个不停。亲朋们比我更惶恐,恨不得立刻抽回本钱。一遍遍解释,一遍遍安抚,日夜纠缠下,我和爱人身心俱疲,如临深渊。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拼了老命寻找马胜利。
        几经辗转终于找到了马胜利的老婆,这妇人一见有人来就是铺天盖地一通咒骂。原来,马胜利的左邻右舍、兄弟姐妹、亲戚朋友、七大姑八大姨、拐弯抹角,好像但凡与马胜利认识的人,都被套了钱。马胜利的家早被讨债人盘踞下来,能搬的都搬空了,不能搬的,就原地砸烂。马胜利的老婆被债主们逼得喝过农药、跳过河……就是逼出人命来,见不到马胜利钱也要不回来。
        恐惧和绝望笼罩着我,天就要塌了。
        我和爱人捶胸顿足,痛哭流涕,相互埋怨,大打出手……为此差点离了婚。闹归闹,悔归悔,对马胜利再恨,日子还得继续下去。于是,还债,成了我们余生沉重的任务。
        9、马胜利的结局
        有人说,马胜利因为融资数额巨大,构成犯罪,涉案区域大,已被外省执法机关抓获判刑。也有人说,马胜利携款外逃,因分赃不均,已被人谋害。
        而我,不相信那些传言,我相信马胜利哪天还会像以往那样突然降临,还带着他一贯胜利的表情,还给我一堆沉甸甸的红票子。
        大会还在继续进行,台上的人还在慢条斯理地讲着,而我,脑袋嗡嗡的,满脑子里只有马胜利三个字……
        赵一伟,特校教师。作品在纸媒与网络发表200多篇。《后娘也是妈》《两封录取通知书》连续获2019、2020“全国书香三八”优秀奖。作品《井》《灯》获2018、2019“全国散文大赛”三等奖。作品《童年的零食》《布鞋》被《陌上芳华》一书收录。

投稿 打印文章 转寄朋友 留言编辑 收藏文章
  期刊推荐
1/1
转寄给朋友
朋友的昵称:
朋友的邮件地址:
您的昵称:
您的邮件地址:
邮件主题:
推荐理由:

写信给编辑
标题:
内容:
您的昵称:
您的邮件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