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封录取通知书

发表时间:2020/12/22   来源:《中国教师》2020年17卷9月第25期   作者:赵一伟
[导读] 那年,我考上师范了
        赵一伟
        正阳县特殊教育学校463600
        那年,我考上师范了。那是八月的一个傍晚,风刚凉下来,我们一家人都在菜园子里忙活着。远远看见胖婶猴子叔他们簇拥着一个邮递员奔过来。爹一看情形,撂下水桶跨过地沟一下子就到了大路上,他几乎是抢过邮递员手中的信封,转手就交给了紧随其后的我妈。妈用牙咬着信封一角,在水桶里洗干净了手,才颤抖着拆信封。
        我看一眼叽叽喳喳的那群人,继续摘辣椒,似乎那封信与我不相干。我很清楚那个信封里装的是啥,对爹妈而言,是一份荣耀,是一颗落地的果实,而对我,却是一份无力更改的判决书。
        两个月前,中招报考前夕,学校放假两天,让学生回家征求父母的意见,决定报考方向。那时,成绩最好的学生都选择了师范。因为一进师范学校的大门,就等于端上了铁饭碗。在当时,这是我们农家子弟最好的出路。摸底考试我的成绩排在年级第一,中考时发挥正常的话,上师范不是问题,可是班主任却想让我报考高中。读高中虽然还要再艰苦三年,但前途更广阔。班主任希望我回家能做通家长的思想工作。
        爹正在麦场上扬麦子,没等我说完,他就将木锨摔到地上道:“上高中?那不是还得供应你三年?再说上高中你就能保证考上大学?师范咋啦,一进校门就是国家干部,是铁饭碗!”我拿前途什么的跟爹争辩,不料爹更加愤怒:“放着皇粮你不吃,你还真当了家了!”看爹如此生气,我立马闭了嘴。我这才知道自己是当不了家的。
        撕开信封,妈捧着录取通知书一字一字地宣读,犹如宣读一份圣旨。围观的乡亲们说着贺喜的话,还非要我爹演一场电影。爹欢喜得合不拢嘴,忙着给乡邻们散烟。我家的黑狗似乎也嗅到了好消息,兴奋地在人场里上蹿下跳。
        太阳渐渐由火热变成绯红,热度也一点点消退,带着庄稼味道的风一阵阵吹来,我的心却在一点点变得难过,不由想起了同学吴小月。
        吴小月家里穷,初三了还浑身补丁。一个姑娘家,大冬天的连身秋衣秋裤都没有,棉袄里面衬的还是夏天穿的一件小褂。但她和我一样,都抱着宏伟的理想——用自己的行动实现鲤鱼跳农门。初三的学习很紧张,一个月只能回家一次,离家远的学生都住校吃大伙。学校大伙只做馒头稀饭,不炒菜,我们都是从家里带咸菜酱豆之类下饭。这样艰苦的条件加上繁重的学习,初三头一个月,我人就瘦了一圈。就这样的日子,吴小月也不敢尽心过。因为她的饭票没有了,家里人还没送粮食来。好几次,我都看见吴小月从抽屉里取出上顿省下的半个冷馒头。有一次夜自习,班里突然一片混乱,原来吴小月正做着题做着题,却一下子栽倒了。班主任给她灌了一杯麦乳精,她立即就满血复活了。复活了的吴小月坐直了身体,立马又开始了战斗。吴小月瘦削而坚毅的脸上暗藏着一股劲儿,一股谁都不敢小觑的劲儿。
        因为从小到大一直是同学,吴小月经常找我给她讲题。我自认为讲得很深入浅出了,可她还一脸迷惘。好几次,我都忍不住想发火,可一看她满脸虔诚的样子,又只得耐下性子重新再来。填志愿表的时候,吴小月特意找我商量,最后我俩都报了师范。
        通知书下来的第二天,我割草时碰到了吴小月。她低着头,嘴角绷紧,眼睛不看我。我似乎明白了什么。我不敢跟她说话,怕她一张嘴会哭,一哭就会向命运投降。
        又过了几天,吃晚饭时妈突然说“听说你那个同学也考上了。”我心里一喜,赶快问:“她的录取证咋来恁晚?”
        “还不是分数考少了,第二批才录取的。”妈一脸的不屑。
        撂下饭碗,我就出门了。

        
        夜幕降临,天上最亮的几颗星开始闪耀,夜虫在庄稼地里此一曲彼一曲已经开始了大合唱,雾气悄无声息地氤氲着……我的心突然就轻盈起来——夜色多美好,生命多美好!我踏着欢快的步子,直想要放声歌唱。我要赶快见到吴小月,我要分享她的快乐。
        刚走到吴小月家院墙外,就听到院子里传来压低声音的争吵声。
        “一个小妮儿家,识几个字就行了,这学还上不到头儿了!”小月爹的声音。
   “再捉难几年,等毕业了,不也一样是吃商品粮的?”小月妈的声音。
   “吃个屁!我都问了,人家老赵的闺女啥钱都不缴。”
        正在我犹豫着是否进去的时候,院门“咣当”一声,吴小月从院子里冲了出来。        
        原来吴小月是按委培生录取的。小月听他的表哥讲,委培生得费用自理,但毕业后待遇是一样的。学杂费两千多?公寓费还要三百多?小月一家人当时就都傻眼了。按他们的家境是无论如何也供应不起的。吴小月的妈有点文化,立誓砸锅卖铁也要供小月上学。小月的爹大字不识几个,脾气倒不小,处处摆出一副一家之主的臭架子。他本来就不主张小月读书,更别说还要交这天文数字一般的学费了。
        吴小月坐在稻场边,双肩耸动。我抓着她的手,只会陪她一起流泪,一句劝慰的话也说不出来。
        一天早上刚起床,妈让我提两瓶酒去感谢班主任。提起吴小月,班主任说,没想到吴小月的成绩进步恁快,中考成绩竟排在第三。按说上师范没问题,可二班的李倩有个当乡长的大舅,给她弄了个地区“三好”学生,加了15分,结果就超过了小月……幸好还有一个委培指标。
        我听得目瞪口呆。想起小月的努力,想起小月的家境,想起小月或许从此失学……我心里五味杂陈。
        临近开学,我给二姐家送东西,听见远处有人喊我。循声望去,吴小月正站在包谷地头冲我招手。见我走近了,吴小月嘴张了几张,终于不好意思地对我说:“学费凑齐了!”然后抬头看着我,笑了。我似乎平生第一次看见吴小月笑。笑起来的吴小月原来那么好看。
        我满心替吴小月高兴,脱口道:“这么快就凑齐了,你爹还那么凶?”
   “都是俺妈跑的,俺爹不管。家里那两个半大的猪卖了,俺二姐婆家把耕牛也卖了,又借了一圈子,差不多凑齐了……”吴小月越说声音越低,最后伏在我耳边:“到学校了,委培生的事儿不要跟别人说!”
        我郑重地点了点头。
        开学的头天晚上,我们一家人照例忙活着。黑狗叫,小月爹推门进来。他手里攥着一个鼓鼓的手绢包,当着我们全家的面,慢慢解开,取出一沓捋得整整齐齐的钱和一张录取通知书。小月爹把钱点一遍,我爹蘸着唾沫又把钱点一遍。临走,小月爹对我爹说:“小月托给你,我就不去送了,来回车费又得好几块!”
        黎明前夕。公鸡的啼叫从一个个村庄传出,远远近近,此起彼伏,然后一切又归于宁静。雾气打湿了睫毛,打湿了鞋子。 脚步声,气息声。
        星光下,三个影影绰绰的身影,一条白白的、通向远方的路……
        
作者简介:赵一伟,特校教师,喜欢用文字梳理生活,希望用文字散播阳光。在纸媒与网络平台上发表作品100多篇。作品《后娘也是妈》获2019年“全国书香三八”优秀奖。作品《井》《灯》获2018、2019“全国散文大赛”三等奖。作品《童年的零食》《布鞋》被《陌上芳华》一书收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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