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语文到作文

发表时间:2020/12/22   来源:《中小学教育》9月(上)25期   作者: 白亮
[导读] 古人学文,既是必修课也是唯一必修课,读写的目标只是再读再写,
        白亮
        山西省长治市十五中 山西省长治市 046000
        古人学文,既是必修课也是唯一必修课,读写的目标只是再读再写,也许闭塞单一,却也一心一意。加之考核层面高度程式标准,一卷一文展示出的,确实可以是考题最大的外延。命题的开放与行文的束缚貌似掣肘,实则如果真读书万遍,兼而有之并行不悖甚至互为辅助浓淡相宜不是不可能实现。抛开把这种作文竞赛拔擢到人才甄选的最高标准是否一叶障目不谈,对语文与作文天然且必然的因果,古人确实比我们看得更透彻深远,也做得更潇洒决绝:看别人的作文,就是学语文的方法;写自己的作文,就是学语文的目的。
        古人在读写世界中孤注一掷,当然有生产力水平低下、资讯匮乏、信息渠道单一等时代因素起作用,但据此立论说因为没有其他精神消遣就只能看看书写写字,让我穿越回去也能扬名立万,就不合适了。即使在古代,即使那时候读书是可以不受干扰的,即使那时候写作是可以博得功名利禄的,即使那时候读读写写是很有社会美誉度的,即使社会风尚如是,即使朝野俱倡行之,读书和写作也是一件非常有挑战的事。
        飞驰的时光冲淡了古代先贤高超技艺的真实意义,呈现在今人面前的,已是经过各朝各代筛选过滤后的标准样品,虽佳作纷呈蔚为壮观,但作者们曾经技惊四座的专业本领被偷梁换柱为道德情操的白璧无瑕,仍旷古绝今震撼人心的写作技巧被某种程度地轻视甚至忽视了。写作,不知为什么,变得不那么专业;写作者,不止为什么,变得不再被当做专业技术人员看待。
        能血淋淋证实这个推测的莫过于中小学生层面的语文学习和作文考核了。
        社会发展带来的重重压力率先降临到这些乳臭未干的孩子们身上,鉴于他们感受和必须接受压力的年龄,说率先,仍不够。科目开设得多,不是问题,毕竟脑科学研究已经证明少年儿童的脑力潜能巨大;这么多的科目这么早就一股脑集中轰炸,这是值得审慎商榷的。如果浅尝辄止会因为琳琅满目而变得过目不忘,如果盲人摸象会因为循循善诱而变得有的放矢,那“早”这个词就没有意义,《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就不存在。
        多学早学都符合人类智能发展规律,但以“科目”的庄重面孔去实施,就因流程复杂而深浅莫测了。由教材编制机构以平均智力和平均接受程度设计教科书,由发达程度千差万别的省市组织教学,由能力参差的教师实施教学,这一路下来,“科目”可能就变成苛刻与束缚了。每个孩子都拥有如星系般随机而无垠的灵感与觉悟,却在由课堂、作业、批评、惩戒、攀比、苛求等所编织的早教之网中变成了一张张免冠照,表情似笑非笑,严肃得过犹不及。
   语文就在这样不合适的时机以不合适的面目出现在适龄接受者面前,如何从多如牛毛的课程中将她摘出来,视之为穿衣吃饭春风夏雨般的一桩乐事,对总是被称为孩子的人们非常困难,对于称呼他们为孩子的其它人们,意识到这一点都比“难得”这个词难得百倍。语文与生活和自己亲密无间的脐带在戴上科目与作业的高帽之始,就被彻底断绝了。
        在与这个好伙伴背道而驰之后,呈现在最可能把这件事做漂亮出色的学生们面前的,已经不是语文本身,而是语文课、语文作业、语文考试。
   后缀的频频出现自然不能更改词根的能指,但在学习者的角度看来,这一切都完全变了。如何把这门大小考试都绕不过去的“橡皮课”学好,确切的说是如何在语文试卷上获得较高的分值,成为学习者和传授者必须面对的唯一一问题。大象肉确实是大象的肉,但大象肉和大象在本质上不是一种事物。之所以用大象这个喻体,原因有二:一,语文本身如这种大型哺乳动物一样温顺可爱,虽然外表总给人压迫感;二,大象如果难逃灭绝,语文如果难逃扭曲,罪魁祸首是同一个。
        当语文变成普遍提高国民素养的重要举措之一时,标准化就不可避免。无论是官方,还是学校;无论是教材编写者,还是试题命制人;无论是教育官员,还是一线教师;都在因地因时因人而异地推动与践行这一旨在公平公正公开的伟大进程。把泱泱大国选拔人才舍此无他的现实主义大背景拿进来,可以稍稍缓解这件事本质上的荒谬与功利,或许也能拥有重新审视的平常心。
        一代又一代语文教育专家和从业者都在摸索科目与题型的最佳契合点,时至今日,仍路漫漫兮。大家的看法不但亘古不变,而且基本一致。教材层面,官方体系凭借对经典的尊重万变不离其宗,颇有古人之道地坚持用阅读做唯一的切入点和考核点,这无疑是英明正确的。但所选篇目并不如古代童生、生员和贡生们那么单薄凝固整齐划一,可谓博采众长百家争鸣。古人读经,尚有权威,语文教材,理固宜然。虽然近年来官方教材也呈三足鼎立群雄争霸之势,但选文原则与指向是基本不变的,教材标准化工作也终于趋于高度纯熟。
        与之齐头并进的,是教学目标的标准化。即使对其中生硬的描述颇多疑虑,仍不能否认这些被切分成多个单元的学习任务是可行且必行的。

由上层主导的课程标准化与目标标准化工作有些时候有那么点儿不接地气,但却具备了舍我其谁无懈可击的基础。
        问题主要出在教学标准化和考试标准化这两个要命的事情上。
作为人文学科,语文不具备自然科学那样客观严谨因此整齐划一的属性。她不像数学那样放之四海而皆准,也不像物理化学生物那样可操作可实验可目睹耳闻,不像地理政治那样尽管学派众多但学哪个非常笃定,甚至不像最同病相怜的历史,至少历史至少有一根清晰的时间线。语文呢,总会冒进蠢动,也总难成气候。虽同属语言学科,和英语几乎大相径庭泾渭分明。语文独特的属性决定了教学标准化的推进必然是削足适履,想想全国每一个课堂在讲《赤壁赋》的时候说的都是一样的话提的都是一样的问题,对苏轼的捧杀都一样的南辕北辙,就大跌眼镜惊出一身冷汗。
基于相同课程理念和培养目标的语文教学有足够的理由显得五彩缤纷参差百态,也有足够的途径与方法可以将之实现,但我们看到的却并非如此。这一点我们真不如古人,即使古代学校书院屈指可数,私塾先生也都良莠不齐,但无论是公学私校还是巨擘名师,都有着显著强烈而宁折不弯的个性。症结与结果尴尬地再次殊途同归:我们的考试在古人的科举面前,仅就这一点而言,可谓相形见绌。
        八股虽僵化死板,但仍给予语文素养以白纸一张,戴着镣铐的舞蹈毕竟还是舞蹈。现在的语文考试,则最大限度地推进并兑现着标准化的自说自话,个性与灼见戴着更为沉重的枷锁在稿纸格大小的空间只剩屈膝俯身一种姿势可选。在横亘在小学直到高中的语文考题用越来越具体化的指向考核着越来越细琐的知识点后,上上下下的教育事业参与者也许会大大松一口气,努力良久的标准化考试终于在最难啃的语文上实现了可批量操作可复制经验,在其中熏染太久的考生们也终于展眉莞尔,始终不知如何得分也不知为何失分的语文题终于有标准答案模仿对象了。设身处地地为这场旷日持久的变革付出心血的每个人找无数理由与苦衷,都不足以掩盖这样一个疑问:这么考,还是语文吗?
        也许是对杞人忧天者与唯恐天下不乱者有了足够的提防,命题人在教材编写者与教学组织者默契地在语文卷子的末尾,加了一道作文题,且分值感人。
        表面上看起来,这道作文题与古人科举的考核方式异曲同工。让你的写作亮出你最后的底牌,这确实激动人心。但所有和这道题有关的善意只能到此为止。
        古人科举,多以解经为题,在语言行文和结构上都有非常明确和具体的要求与范式,需要考生做的只是按照这套从怎么安排段落到怎么引用名言再到引用谁的名言用什么字体哪家楷书都规定得细致入微的铁标准按图索骥踏雪寻梅,个性可以有,但必须非常隐忍晦涩,如先贤们那样。我们的作文题则把这套管头管脚的体系及其代表的旧世界一并砸得粉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在建立另一种公正与平等兼具的评价标准与写作范式之前,我们只是在废墟上逗留盘桓流连忘返,心中是无法褪去的自豪感。有人觉得现在的高考作文是在制造新八股,我想说,这种论断是对人家八股文的轻视。
        以高考作文为例,题型多为材料作文,即给出一段或图或文的材料,然后让考生自行立意行文。貌似非常开放,实则颇为叵测。材料多为社会新闻或漫画,主题多为道德冲突和价值困境,这群学生中半数以上的人把半数以上的时间用在了至少六门的学科学习上,长期处于一种半封闭的生活状态,心智并不如年龄那么使人愉悦让人信任,可你现在却让他用成人都很难端正持久的三观去组织文字发表意见进而换取分数。八百字的篇幅除了浮光掠影蜻蜓点水之外,也只有涂脂抹粉华而不实一种选择了。八百字,既得漂亮还得深刻,既要有条理又要有灵性,既不能写病句也不能虚构,就算韩愈本人来了,再允许他用唐朝精炼高光的语言,也够他喝一壶。就算最后昌黎先生写好了,也不一定得高分,甚至及格。当考生准备写作文的时候,时间至多还剩60分钟,刚刚解决完深奥的古诗词或文艺朦胧的小说阅读,马上就得挽起袖子加油干,赤手空拳地让自己脑子静下来几秒再高速运转起来且保持这种高速至少30分钟,调用素材组织语言,用平均一分钟三个字以上的书写速度写完这最后一道将决定你语文总分值的题。思考与写作同时进行,也就是倚马可待操笔立就,也就是思如泉涌一气呵成。高考作文题就这样先用大半试题给考生一个个陷阱,再用一道题给他们致命一击。
        作文不像成语和语病辨析,选出一个就得分,也不像阅读题一样有明确的考核指向与各种现成的套路,更不像背诵默写取舍就在一瞬间,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为什么甲生是59分,B生是57分,都在两可之间,都在阅卷人一念之间,可2分足以一个天堂一个地狱。前面所有题目费尽心力铺陈渲染的标准化考试和公正平等的美好氛围,到这最后一道题不出所料地轰然坍塌,真是天大的讽刺。
作文是语文考核的最佳题型,这一点千百年来皆有共识。但我们却在标准化的魔咒里将语文考试彻头彻尾地改造成和语文关系不那么紧密的押宝赌局和运气比拼,磨刀霍霍地要让考生把学到的死知识全部复活调用。作文作为最后一道关卡,却来了个360度大逆转,晴转多云地又要较量文化水平综合素质了。这么一来,考生肯定慌了,你是让我动用左脑做理性分析呢,还是要我动用右脑做感性抒发呢,抑或让我全脑联动兼收并蓄?
从语文到作文,本是坦途通衢,却走成了野路斜坡,大一点说有大国的苦衷国情的无奈,小一点说有教育的难为升学的压力,理由诸多,始终不提语文二字。如此这般,真不如把语文当做选修课把作文作为选做题,就像古人一样,愿者上钩,倒也清静痛快。毕竟,不是谁都想把语文当做一门学科去学习,也不是谁都能通过这门科目的学习提高语文能力,更不是谁都在意语文及其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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