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慧妍[]
（华南师范大学，广州，510631）
【摘要】后疫情时代，农村青少年手机成瘾的现象普遍并呈上升趋势。疫情催生网红现象走入农村青少年视野。本文基于教育人种志的研究方法，在珠三角Z村进行长达2年的田野调研。从青少年价值选择、价值判断与价值选择三大进阶维度解析网红经济对于青少年价值观的影响与渗透，并从社会参与、学校指导、家庭实施方面，寻求青少年价值观教育困境的突围策略。
【关键词】价值观、农村青少年、网红、田野调研
一、问题的提出
在惠州市博罗县妇联红紫荆创投项目的资助下，我从2019年开始以家庭教育与儿童防性侵公益讲师的身份触及农村家庭与农村青少年群体。2年时间里，我以“局内人”的身份，“参与式观察”的方式走访了博罗县数十个乡村、近百间乡村中小学，接触了数千个农村家庭与近万名农村青少年，记录了数万字田野笔记。
初时，我在30个校园、120个班级开展防性侵课程的教学活动，接触了数名千名农村青少年，初步了解了农村青少年价值观的现状。其后，又以家庭教育公益讲师的身份，开展了80场针对农村家长的家庭教育讲座活动。为深度获取研究信息，我在博罗县东部某村——Z村居住近2年，与家长、青少年“同吃同住同劳动”，并展开访谈。2020年1月新冠疫情爆发，促使我的研究发生重大转向。疫情导致青少年被迫居家隔离，“上网课”是青少年居家学习的主要方式。“上网课”给青少年接触电子产品提供了“正当理由”,尤其是“网红”经济兴起，观看短视频成了青少年娱乐的重要形式，同时也提高了青少年手机成瘾的比例。互联网信息良莠不齐，网红经济运营监管与保障机制不足的现状下，不良风气正挑战青少年价值观，也挑战学校教育与家庭教育。“妈妈，既然做直播能月入百万，我为什么还要拼命高考？”“妈妈，为什么网红能挣那么多，你挣那么少？”等，是我在田野调研中听到的声音。农村青少年价值观教育正经受着多元经济发展的冲击，陷入教育困境。本文基于教育人种志的研究方法，以青少年同一性理论为指导，探寻网红现象视域下农村青少年价值观混乱的成因与消解机制。
值得说明的是，有关“青少年”的界定问题。“青少年”的年龄范围，学术界各有说法。因本文大量研究数据来源于中小学生及中小学家庭，为研究方便，本文“青少年”特指6-18岁的中小学生。
二、走进田野：农村青少年价值观教育困境
突如其来的新冠病毒疫情，中小学生放了史上最长的寒假，青少年被迫走上全民“上网课”时代。Z村地属珠三角地区，经济发展程度中等，人民生活相对安稳。疫情期间，为保证每家每户的孩子都能够享受家中上网课的权利，村委实施“一孩一手机”的政策，每家每户开展排查工作，对没有智能手机的家庭，村委送上智能手机，以保障青少年疫情期间的受教育权。
“全民网课”虽一定程度上弥补了疫情期间学校教育的缺失，但同时也强化了青少年对于电子产品的依赖程度。Z村87%的家庭表示自2020年1月疫情居家隔离以来，孩子每天使用电子产品的时间超过2个小时。其中，92%的青少年表示使用电子产品以观看短视频与网红直播为主。74%的青少年喜欢搞笑娱乐类短视频，81%的青少年喜欢游戏类短视频，仅有8%的孩子表示愿意观看知识分享类短视频。在价值观教育方面，94%的青少年认为网络主播挣钱容易且速度快。82%的青少年认为网络主播不需要专业知识与技能，因此，78%的青少年愿意成为网红主播[ 本研究基于Z村全村家庭与青少年，发放200份家庭问卷与320份青少年问卷，回收182份家庭问卷与308份青少年问卷，有效性分别为91%与96%。]。
小平是Z村小学六年级的学生，父母外出打工，与祖父母生活。长期因父母无法陪伴身边，家庭教育缺失，自制力薄弱。疫情居家隔离期间，喜欢上了看“网红直播”，尤其对搞笑类视频感兴趣。甚至经常约上三五同学，模仿搞笑视频的“剧情”进行拍摄上传。小平沉迷于观看网络直播，使用手机时间单次超过3小时。其“梦想”是变成一位网红，原因是他喜欢的网红说每天直播都能赚几万块。小平说：“妈妈给人搞卫生，那么辛苦一个月才挣三千多，那些网红直播的时候也就聊聊天、唱唱歌，一晚上就能挣几万块。我不想读书了，反正成绩也差。我也要做网红！”
小平母亲是一位踏实勤劳的女性，从事保洁工作。访谈中，她表示：“我听到儿子说不想读书了，我心里非常难过与紧张。儿子所说的“网红”、“直播”这些名词，我也没有接触过。面对孩子的教育，我完全无从下手，不知所措。”
小平的班主任张老师表示，已与小平多次沟通。但依然没有效果。张老师说：“网络媒体的信息太多太杂，一台手机里有无尽的花花世界，网络信息监管不力、家长教育引导缺失，导致农村青少年德育工作陷入了困境。像小平这样的孩子太多了。我用理想信念与孩子沟通，孩子只回复我说，网上都说直播赚钱，我想试试。努力读书还不是为了赚钱，那我现在就想去赚钱，不想努力了。”[ 摘自我的田野笔记2020年9月2日。]
经研究，Z村青少年普遍认为“网红”可以不劳而获或者付出较少即可有高回报，这一观念正在侵蚀青少年的理想信念，给中小学教育与家庭教育敲起警钟。
三、走出田野：农村青少年价值观教育突围策略
（一）农村青少年价值观困境路径分析
“上网课”是青少年被动选择的学习方式，是疫情期间学校教育的特殊生态，却成为了青少年沉迷手机的温床。在“网红现象”的时代背景下，青少年人生观、价值观受到极大冲击。
中国“网红”的发展史本质是中国互联网的发展史。当下宽屏时代的“网红”主要是依托于抖音、快手等网络视频平台，展示个性化魅力，并通过与网民互动过程中，以极强互动能力吸引大批粉丝关注而走红的人。[ 艾瑞咨询．2016年中国网红生态研究报告[EB/OL]http://report.iresearch.cn/report/201610/2664.shtml，访问时间2020年11月30日。]
价值观则是“基于人的一定的思维感官之上而作出的认知、理解、判断或抉择，也就是人认定事物、辨定是非的一种思维或取向，从而体现出人、事、物一定的价值或作用。”[ 袁贵仁．价值观的理论与实践[M].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68页。
]青少年处于价值观塑造的关键期，易被影响与改变。从“网红”经济营销模式可知，价值观输入是“网红”商业组织对青少年实施的影响，其最终是以达到经济营销为目的的。
1.价值认知：内容引导建构青少年价值取向
“网红”输出的内容紧扣青少年口味，短小精悍、形式多样，具有多元化与垂直型特征，调侃生活与社会，在潜移默化中建构青少年价值观认知。以抖音为例，89%的Z村青少年每天看抖音短视频超过1小时。抖音众多网红以推崇“颜值至上”的观点，并且鼓吹“瓜子脸、双眼皮、大眼睛、骨感身材”的唯一审美标准。久而久之，青少年通过认知将这种观念反映到头脑中并形成意识，最终产生价值标准与价值选择。因而出现部分青少年通过各种方式筹集资金去整形，认为投资自己就是最终为了获取更高的收益。
2.价值判断：社群运营建立青少年价值标准
网红积攒了一定粉丝后，号召粉丝建立垂直类的社群，并通过成熟的社群运营手段，增进粉丝之间的价值共享与情感粘性，有的甚至以“兄弟姐妹”相称。青少年在虚拟社群中找到现实生活所或缺的存在感与他人的认同感，在思想交流中，逐步达到价值判断的一致，形成自我价值标准。社群可以结合大众传播与人际传播的优点，以KOL（意见领袖）为中心，通过“心理依恋—价值认同—价值判断”为路径，最终实现流量变现。网红经济繁荣背后是严密的商业逻辑，传递的价值观必定与消费主义与享乐主义相关。青少年的价值判断能力较弱，极易受到诱惑，最终付出高昂经济代价。
小生是Z村初三的学生，因迷恋某游戏主播，使用母亲手机为主播“打赏”近2万元。小生妈妈反映：“因为在镇上做小本生意，我的微信零钱包流水较多。起初我不注意，只是总感觉金额不对。直到有一天，有一笔2800元的金额对不上，我才发现，今年我家孩子偷偷拿着我的手机给网红打了近2万元了。”[ 摘自我的田野笔记2020年11月8日。]
3.价值选择：多渠道推动青少年价值整合
“网红”经济有一定的运营规律，通常来说，头部“网红”通过输出具有煽动性观点吸引青少年的注意，随后拥有较少粉丝的腰部与尾部“网红”就会转发视频或模仿制作内容相对一致的作品，强化青少年对于这种价值观的认知，推动青少年进行价值整合，最终实现价值内化。
价值选择是个体在形成一定的价值认知、价值判断、价值标准后，根据自身目的，有意识地对客体的属性与功能进行多方分析，最终实现价值内化的行为选择过程。青少年处于同一性混乱时期，自主意识与价值辨别能力的矛盾，使青少年社会化过程中，更愿意模仿“网红”，听从“网红”。
小儒是Z村高一的女生，喜欢观看直播带货。她说：“听着‘买他、买他’的口号，我就忍不住点入购物链接。”小儒家庭经济中等，父母靠经营菜场为生，早出晚归。因孩子高中住校，父母每个月都会给小儒一定生活费。小儒的生活费基本在直播买货中花光，有时候还要借同学的生活费。已有轻度购物成瘾的征兆，不购物会有焦虑感。[ 摘自我的田野笔记2020年10月23日。]
（二）农村青少年价值观困境突围策略
网红现象的存在与发展，都有其经济与社会发展规律，符合社会科技与文化进步的要求。但同时，其带来的青少年价值观混乱的风险，也是值得中小学教育者重视的。农村青少年价值观突围需坚持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主导地位，社会、学校、政府、家庭多方协作，为青少年营造健康良好的成长环境。
1.社会参与：发展符合青少年成长需求的正能量“网红”
“网红”是一个社会现象，解决“网红”的负面影响，需要社会力量的介入。政府、学校、媒体应形成合力，积极培育与孵化知识型、品格型、特长型“网红”的发展。例如抗疫期间的为医护人员解决后勤问题的“最美快递小哥”、传播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的“李子柒”等。
建构网络伦理规范，强化网络监督机制，把握航向，重点监控青少年网络社群。“网红”垂直分类越趋明显，建立智能预警机制，实现网络有效监督。
2.学校指导：创建青少年喜闻乐见的德育课程
德育课程不仅仅指思想品德课程，更包括各门学科德育化。德育课程也不仅仅在课堂，也在社会实践与青少年生活中。立德树人是学校教育的根本，德育课程是立德树人理念的最佳承载途径。创新德育课程形式，创建青少年喜闻乐见的德育课程内容，是保障青少年价值观教育的核心。“网红”之所以能够让青少年沉迷，是因为“网红”掌握了青少年的心理特征，符合青少年认知规律，使青少年获得成就感与满足感。学校德育课程也可批判式地借鉴“网红”模式，以学生为中心，改革过去单向知识与观念传授式的教育，多利用网络平台与互动媒介，实现良性长效的师生互动，激发青少年情感共鸣与价值认同。
3.家庭实施：重视家风家规传承与农村家庭建设
农村家庭父母外出务工较多，青少年自我管理能力薄弱，加之缺乏父母的陪伴与管教，较难抵御网络世界的诱惑与冲击。Z村过半的家庭是父母在一线城市工作，青少年与祖父母在农村生活的。Z村97%的祖父母表示无法管教孙子女使用手机过长的问题。但同时，农村也是中国传统宗族体系保存最好的地区。Z村部分大家庭仍保持十几口人一起生活。因此，引导青少年养成正确的价值观，就应该重视家风建设，提升家长高质量陪伴的频次，增加对青少年的关怀与监管，培养青少年的是非辨别能力，引导青少年理性看待“网红”，进而促使青少年形成正确的价值认知，并做出科学的价值判断与价值选择。
Research on the Dilemma and Breakthrough Strategies of Rural Youth Value Educatio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Internet Celebrity Phenomeno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Educational Ethnography
Xu Huiyan
South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Abstract】In the post-epidemic era, mobile phone addiction among rural adolescents is widespread and on the rise. The epidemic has spawned the phenomenon of Internet celebrities into the vision of rural youth. Based on the research method of educational ethnography, this article conducted a field survey in Z Village of the Pearl River Delta for 2 years. The article analyzes the influence and penetration of internet celebrity economy on youth values from the three advanced dimensions of youth value selection, value judgment and value selection, and seeks breakthrough strategies for youth value education dilemmas from the aspects of social participation, school guidance, and family implementation.
[Keywords] values, rural youth, internet celebrities, field research
本文为国家社科基金重大专项项目“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项目批准号17VZL010）的阶段性成果；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身份认同与新生代农民工利益诉求的关系研究》（项目批准号：13CSH023）的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