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逍遥游》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辨析——对苏教版《逍遥游(节选)》三条注释的质疑

发表时间:2021/1/27   来源:《时代教育》2020年20期   作者:王春平
[导读] 庄子《逍遥游(节选)》是苏教版高中语文必修五中一篇重点文章。
        王春平
        杭州市富阳区第二中学

        摘要:庄子《逍遥游(节选)》是苏教版高中语文必修五中一篇重点文章。“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一句诗是该文核心句,但在对这句话的注释和解读,不论是教材还是教参都存在注释不准确或者误解。依据相关的学术研究成果,对之做出细致的考证是必要的,本文从(1)无己、无功、无名的内涵以及(2)至人、神人、圣人的关系两个方面对之进行辨析,分析错谬和混淆不清之处,并尝试提供相对客观的解释。
        关键词:《逍遥游》 苏教版教材、教参 至人无己 神人无功 圣人无名

        庄子《逍遥游(节选)》是苏教版高中语文必修五中一篇重点文章。在这篇文章结尾庄子刻画了他心中的理想人格:“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无所待而游于无穷,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最后一句,即“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一般被认为是《逍遥游》的“一篇之要旨”。如果我们把《逍遥游》看作是《庄子》要旨所在,那么,理解这句话也就成了理解《庄子》的一把钥匙。所以,要理解《逍遥游》就要理解这句话,这包括两方面的内容,(1)无己、无功、无名的内涵以及(2)至人、神人、圣人的关系。
        
        一、教材与教参里的“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为了让我们的解读更加清楚,我在这里先逐条列出教材和教参中的相应注释和解读,并会在后面的分析中,指出它们的不准确和混淆之处。
        教材对这几个概念的注释相当简单:
        (a)“至人无己”被理解为“真实自然的人没有自我偏见”。
        (b)“神人无功”被理解为“神人没有建功立业的偏见,指神人身上奇特超凡之处是他们的自然显现,并非有意要显露什么。”
        (c)“圣人不求声名。指圣人以万物为一,不加分别,去除了对于名实的偏见。”
        在相对应的教参的解读中,是这样解读这段话的:
        (d)“……真正获得绝对自由,才是逍遥游。要达到这个境界,就要做到‘无己’‘无功’‘无名’,做到这些是‘至人’‘神人’‘圣人’。……像斥鴳、蜩鸠一样自视甚高,其实见识短浅,且被功名利禄所束缚,远没有达到逍遥游的境界。接着否定了能够超然于世人的毁誉,审定物我的区分,辨明荣辱界限的宋荣子,宋荣子虽然做到了无功无名,但不把社会价值放在心上,这就是说还有自己与别人的分别,才会对那四种人‘犹然笑之’,说明他没能做到‘无己’,……还不能达到逍遥游的境界。然后又否定了御风而行,超然于世的列子,……因为他仍有待于风力。……他们之间的区别只是‘小大之辩’,他们的共同点是‘有所待’,因此都算不得逍遥游。
        ……唯有‘无己’的‘至人’才能达到无所待的绝对自由的境界。‘无己’就是忘记自身的存在,做到任乎自然,顺乎物理,把自己的形体连同思想都看作是虚幻的不存在之物,也就无所限,无所待了,也就绝对自由地作逍遥游了。逍遥,应是一种心灵上的绝对自由,并非外在的表象,要达到这样的境界,必须超突现实的凄苦,培育一个属于灵性的、而且充满无限自由和谐的广大的精神世界。”
        
        二、无己、无功、无名的内涵
        我们先来看问题(1),“无己”有两个并不等同的解释,按照(a)是指对自我的偏见。按照(d)是指忘记自身的存在,把自己的身与心都看作是虚幻不实之物。
        “无功”的解释相对统一,即(b)“功”被理解为功业,“无功”被理解为不追求功业,不显露自身的超凡之处。
        “无名”的解释也存在两个并不等同的解释,且这种混淆在(c)和(d)之中都存在,为方便讨论,我分别称之为(c)“名”是指名声,声望。(c)“名”是指与实相对的名称、概念。“无名”就相应的是指不追求名声,超越于名声和超越于概念和是非等区分。并且按照(a)(b)(c),“无”被定义为(e)“对……偏见”。
        为了方便讨论,我们主要依据郭庆藩的《庄子集解》中的相关论述,特别是郭象的注(以下简称郭注)和成玄英的疏(以下简称成疏)进行分析
        郭注“无己”:“无己,故顺物,顺物而至矣。”(A)
        “无功”:“夫物未尝有谢生于自然者,而必欣赖于针石,故理至则迹灭矣。今顺而不助,与至理为一,故无功。”(B)
        另郭庆藩引《文选》任彦昇《到大司马记室笺注》称:“神人无功,言其自然,不立功也。圣人无名,不立名也。”(C)
        参照(A),因为忘记自己,所以与物为一,顺物而动,及陈鼓应《庄子今注今译》的“无己:意指没有偏执的我见;即去除自我中心”,[]我们认为,“无己”简单的说就是破除我执,忘记自我。即(d)中的解释是更接近庄子思想的,用庄子自己的术语就是“吾丧我”。而(a)所说对自我的偏见,已经承认了一个“自我”,虽然我们可以进一步解释说,这种偏见可以是执着有一个我,无己就是不执著有一个我这种偏见,但似乎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对自我的某一种有偏颇认识,而“无己”则是破除对自我的错误理解,而达到对自我的正确理解,这里总有一个我,执着一个我。所以,我们认为教材的解释就算不说是错误的,起码也是有歧义的,不准确的。
        参照(B)“今顺而不助,与至理为一”,即顺应自然之理,与理为一,(C)“言其自然,不立功也”,即顺应自然之道而不主动有所作为,及陈引驰《庄子精读》,认为“无功”就是“无为”,而“无为”即“尊重天地之道而为”。

我们认为将无功理解为(b)不追求功业,不显露自身功业,不能说是错的,也是不准确的。(b)的解释中缺乏了顺应自然之道的维度和无为而为的维度,仅仅指出了其中之一的不追求世俗功业的维度,因而严重窄化了无功的内涵。
        参照(C)“圣人无名,不立名也”,即圣人没有“名”,是因为不立名目。又参照《逍遥游》称宋荣子“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斯已矣,彼其于世,未数数然也。虽然,犹有未树也”,即超越是非荣辱之外还是不够的,因为“荣子虽能忘有,未能遣无”。如何来理解这句话?我们可以对勘《齐物论》:“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恶乎至?有以为未始有物者,至矣,尽矣,不可以加矣!其次以为有物矣,而未始有封也。其次以为有封焉,而未始有是非也。是非之彰也,道之所以亏也。”也就说,虽然外荣辱,但是任然有“封”,有“物”,也就是有分别,有彼此。分别是哪里来的?正来自“名”,我们对事物进行命名就是将事物进行区分。“无名”就是超越于名言之外。只有这样才能达到所谓的“有以为未始有物者,至矣,尽矣,不可以加矣”的境界。综上,我们认为,如果我们认为“名”是指“命名、名称、语言、名言”等之类的意思,那么,无名就是超越于名言之域,这正是我们理解的道家的得意忘言的精神,而且因为“忘言”,在道家的逻辑中自然就不会在意外在的荣辱(可对照我们上面引用的《齐物论》中的那句话)。而如果只是将“名”理解为“声誉、名望”则不能解释前后文,而且矮化了道家的精神。所以我们认为(c)“名”是声名是一个太过狭窄的定义。而(c)相对来说是更正确的界定。但也是相对来说的,因为(c)将“无名”定义为对“去除了对于名实的偏见”,仍然存在(a)的问题,即对名实的偏见的破除仍然预设了名与实,而没有将之超越而达到超名言的领域。
        所以,综合我们对(a)和(c)的分析,我们看到(e)“无”就是“对……偏见”,也是一个容易引起误解的不准确的解释。这个解释在(b)中也是一样的。
        我们可以简单概括一下我们的结论:无己就是去己顺物,无功就是无为,让事物自然彰显,无名就去忘言,对名实对待的超越。而教材上的说无己就是破除对自我的偏见,无功就是破除对功业的偏见,无名就是破除的名实的偏见,不是狭隘就是偏颇,容易造成误解。[]
        
        三、至人、神人、圣人的关系
        在教材的注释中,并没有提示三者之间的关系。在教参中有简单的提示:
        “宋荣子虽然做到了无功无名……他没能做到‘无己’,……还不能达到逍遥游的境界。
        ……唯有‘无己’的‘至人’才能达到无所待的绝对自由的境界。”
        但这也是一个含混不清的说明。从引文中我们大致看到“无己”是一个更高的境界,而“无功、无名”是相对更低的境界。但是“无功”和“无名”的关系是什么?并没有得到解释,似乎他们是平级的,但如果是平级的,那么“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这样的句子就变得令人疑惑不解了,一样的句子结构,凭什么说第一个是一组,而第二、第三个为一组?合理的解释只可能是要么这是一个平等的系列,要么这是一个等级的系列。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历史上对这三者关系的理解也主要分为两类。
        李见勇在《<逍遥游>中的至人、神人、圣人解》梳理了这两种观点:“对于至人、神人和圣人的理解,历来有两种观点。一种以为三者之间实无区别,此以成玄英为发端。……一种则以为三者有等次高低之分。”[]通多列举古今多家观点,比照庄子内外篇相关内容,他得出结论说“在《内篇》中,至人、神人、圣人的含义大致是一致的,没有高低等次之分。《逍遥游》中论大鹏、蜩、鸠、宋荣子、列子等,目的就在于指出它们均有所待,‘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明确指出三者皆至‘无待’之境界,故而成玄英、林希逸等认为至人、神人、圣人三者一致的说法更符合原意。”[]
        所谓成玄英的说法,即“至言其体,神言其用,圣言其名。故就体语至,就用语神,就名语圣,其实一也。诣于灵极,故谓之至;阴阳不测,故谓之神;正名百物,故谓之圣也。一人之上,其有此三,欲显功用名殊,故有三人之别。此三人者,则是前文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人也。欲结此人物待之德,彰其体用,乃言故曰耳。”成玄英从“体、用、名”同一的角度说明至人、神人、圣人其实为一。虽然我们认为,这三者其实同一,但对将这段话解读为有次第、等级差别的意见,也可提供而供参考。这其中钟泰的观点具有典型性:“‘无己’,尤要中之要。盖非至‘无己’不足以言‘逍遥’也。‘圣人’、‘神人’、‘至人’,虽有三名,至者圣之至,神者圣而不可之之称。其实皆圣人也。而‘无己’必自‘无名’、‘无功’始,故先之以‘无名’,次之以‘无功’。……故终归於‘无己’而止焉。”[]钟泰认为圣人、神人、至人之间是没有差别的,无己、无功、无名之间具有次第。这与其看作是一种次第的理解,不如说是对平等的理解的一种补充和修正。
        综上,我们看到,教参上的解读,突出“无己”,暗含着次第的理解是不准确的,并且是有误导性的,三者关系应该是平级的,虽然突出“无己”不无道理,却没有给出应有的合理的说明。
        
        通过上面的分析,我们看到,对(1)无己、无功、无名的内涵以及(2)至人、神人、圣人的关系的注释和解读,教材和教参都存在着这样那样的注释不准确或者误解。概而言之,我们认为无己就是去己顺物,无功就是无为,让事物自然彰显,无名就去忘言,对名实对待的超越。三者关系是平级的,他们之间的差别不是等级的差别,而是差异,是从不同的角度讲的结果,“至言其体,神言其用,圣言其名。故就体语至,就用语神,就名语圣,其实一也。……一人之上,其有此三,欲显功用名殊,故有三人之别。”
        
        
        
参考文献:
1.郭庆藩撰,王孝鱼点校《庄子集释》中华书局,1961版,第17页。
2.陈鼓应《庄子今注今译》商务印书馆,2007版,第23页。
3.王钟陵《<逍遥游>中的“至人、神人、圣人”解》(《江苏社会科学》1996年第2期)
4.李见勇《<逍遥游>中的至人、神人、圣人解》,《山花》2009年第10期。
5.陈引驰《庄子精读》复旦大学出版社,2005版,第49页。
6.钟泰《庄子发微》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版,第14-1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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