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聪敏
浙江音乐学院附属音乐学校310024
摘要：在国内，“知人论世说”是探晓作品内容主题与作者心理的一贯路径，认为作品是对客观实际的反映，而奥地利著名精神分析心理学家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另辟他径，把文学作品内容和本源归结于创作主体的深层心理，从而创设了分析文学作品的新天地与新视角。本文将以史铁生作品为载体通过精神分析理论探索作者压抑升华的创作之路。
关键词：本能 史铁生 压抑 升华
弗洛伊德提出了具有创设性的压抑升华理论，即艺术是被压抑的欲望通过升华活动而得到替代性满足的表现。他通过此理论利用深层心理学的方法对文学创作主体心理进行了深入研究，认为文艺作品内容呈现的就是创作主体的深层心理，是本能欲望的宣泄，是创作主体内心欲望变形了的艺术化形式。史铁生在遭受人生重创后，趋向死亡的本能占据了内心领域，处于死亡困境的漩涡。经过一番思悟，生的本能才得以释放，终而把本能欲望投射于自身之外的对象——文学创作之上，“被压抑物”得以释放与回归，以此缓解了现实的痛苦与焦虑，本能欲望通过社会所允许的创作活动得以升华。
一、“死亡本能”现实化——困境
弗洛伊德指出，人类精神活动的能量源自无意识的本能冲动，它作为内在动力进而推动个体的行为。他把人类的基本本能概括为两类：生本能与死本能。生本能得以抗拒死亡，从而保存并更新生命。死本能是促使人类回归非生命状态的一股动力。这两类本能虽作用迥然，然而却同时并生，此涨彼消，反之亦然。
当人在生活中未获得足够快乐，或精神压力造成生的痛苦时，人类生的欲望就较为薄弱，而此时在潜意识中的死本能所占比重较大，当死亡动机强烈到一定程度时，则会外化为现实中的相应事件。当死本能转向外部现实之时，就会对他人他物产生仇恨并进行攻击。史铁生双腿瘫痪之后，脾气变得暴怒无常，“望着望着天上北归的雁阵，我会突然把面前的玻璃砸碎；听着听着李谷一甜美的歌声，我会猛地把手边的东西摔向四周的墙壁。” 这是死本能所促发的攻击本能在《秋天的怀念》里的真实映射，更突显现实的困顿、命运的不公给作者带来的无尽创伤。
另外，死亡本能向内转向自身时，人类主观上会产生抗拒且否定自身的存在，有自我毁灭的欲望，甚至表现为自杀。弗洛伊德认为，“死的本能决定了自杀者如果不自杀就很可能成为一个受虐狂，一个遭受身心痛苦的人。”史铁生身上即有一种趋向自我毁灭的本能。《那年我二十一岁》便可追知到一丝自我灭亡的痕迹，双腿瘫痪的史铁生整日卧床不发一语，内心茫然虚空，他整天在医院的天花板上只写两个字，其中一个字就是“死”，随后由着死字填满整个内心。他不禁感慨“我双腿瘫痪的时候才21岁，我可是没有发现什么生命的诱惑，我想的是我要是不能再站起来，就算是能磨磨蹭蹭的走，我也不想再活了。”史铁生深知，死亡乃生命最终的稳定状态，只有此时，生命不再需为满足欲望而抗争，让自己免受焦虑和抑郁的弊害。
此时史铁生的内心已被死亡本能浸满，他已然丧失了生的希望，不禁三次趋于自我毁灭。如果死亡本能不加以压制，将会造成绵延不断的个人悲剧。所幸，地坛成为他思悟生命的所托，他认识到人的生死，只是上帝或自然法则的一种安排，不必心生畏惧，也不要“急于求成”。几度自杀的欲念终才消散。而文学创作寄予他新生，使其本能力量得以移置升华。
二、“死亡本能”艺术化——新生
弗洛伊德释“升华”为，让社会和文化提供本能所需要的替代性满足，而且是以社会认可的方式，并达到纾解本能目的的作用。自21岁双腿瘫痪之后，内心被死亡本能所充斥着的史铁生转向轮椅人生，是母亲的坚忍、地坛的启悟、爱情的力量，由而唤醒他生的本能，进而他从较为便利的文学写作上寻找一条生路，将死本能移置到文化领域中的对象，这种移置即是“升华”。人类的本能是要追寻快乐，然而限于客观条件，正如史铁生所遭遇的那样，快乐本能难以达成，因而作者易生焦虑情绪，甚至表现为自杀。升华的作用就在于它“能满足自我欲望，而又不使自我感到压抑”，促使被压抑物得以文化转移。文化为个人需要提供了一种圆融的途径，以满足人类破坏之类本能的冲动。
弗洛伊德的人格结构理论中，将人类心理机制分为本我、自我和超我。本我是被压抑的潜意识欲望。自我则要面对现实，它凭借现实条件满足本我欲望。
自我从本我那里汲取能量投入到文学创作活动中，本能欲望实现升华，免于外部世界所造成的苦痛，“艺术家从创作和塑造他幻想中的东西得到了快乐”，正是此升华作用，才将所谓的受挫或未能发泄的本能移置于对社会有益的实践上或文学创作行为中。正如史铁生《心的角度》中所言，“写作是大脑对心灵的探险、追踪和缉拿。艺术家的能力可能就在于比别人更能捕获到心灵的图景，虽然永远不能穷尽心灵的一切。”正是内在心灵压抑物的艺术化，才将如此绝望的生命引领出死亡的桎梏牢笼。
弗洛伊德指出，升华的实质是个体将其本能欲望摈弃，并将其“转移”到更合社会要求的价值所向上。文学创作活动即为文明社会广而认可的升华方式，成为作者生命价值与意义的有力寄托。文学艺术可使人摆脱现实的焦虑苦楚，让压抑物得以释放，以语言文字这一形式存在，借此承载作者内心深处的无意识本能。欲望在作品中得以释放，获得自由。《自言自语》中史铁生总结了人之三种根本困境——孤独、痛苦和恐惧。“人生来就有欲望，人实现欲望的能力永远赶不上他自身欲望的能力，这是一个永恒的距离”，这是他眼中的痛苦。现实的困顿令其实现欲望的路途受挫，而文学创作吸引着他，帮他将三种困境转为三种获得快乐的机会，“仿佛那东西能把残疾人救出困境”。
《随笔十三》谈到，“文学更要紧的是生命感受的交流，是对存在状态的察看，是哀或美的观赏，是求一条生路似的期待，迷途的携手或孤寂的摆脱。艺术发生于众生之精神寻觅的网脉一样的遭遇和联结之上。”文学正是表现及探索人之处境、情感的艺术载体。当坦途与困顿、积极与消极被改创为艺术，再来观照、思考，从审美意义上，人就从中得到了精神超越。
审美是将人的生理需求及心理需求在自我形式上的一种转换，是一种高层次的精神需求。当他内心活着的渴望受到外在现实的抑制，它便转化成意识深处的内在欲望，并期许获得满足，但又处于不可满足之窘境，为此史铁生只能选择别的出路以获得心理需要的满足，在文学创作中得到补偿。史铁生曾在《答自己问》一篇中提出了“人为什么要写作？”的问题，他的回答是“为了不至于自杀，为了不要僵死在现实里”。写作是他为自己活着找到的可靠的精神理由。正因恶浪般的痛苦一直在他脑际咆哮，他最终才寄希望于审美的力量，以艺术填补苦楚的人生。以无休止的精神步步升华的过程，去实现自己的人生意义，而不至于被所谓的名利情这一目的所捆绑。
经上文阐说，史铁生想以艺术形式升华人生的论断与弗洛伊德的理论不谋而合，其实事实不仅如此，作者还在文学中挑选那些能满足自身欲望的素材意象。也就是说，作者并没有彻底把自己的欲望隐藏起来，这是因为他们在挑选素材时，是按照他们深层欲望标准来挑选的，选取的是能满足其欲望的人事。《我的梦想》中投以倾慕的刘易斯、《好运设计》所设计的令人歆羡的美丽人生、《我与地坛》那座“荒芜但并不衰败”的地坛，这些意象素材无不充斥着作者内在的隐秘，实现着自身的无意识。
文学作品是史铁生对抗社会现实的劳动成果，呈现着其作为个体的本能意识。在创作活动中，启动无意识防卫机制，将内在焦虑转化为现实焦虑，使焦虑客体化并升华，作者欲望的投射物便成了文学作品，成为他逃离困境的避难所。作者正是通过创作进行自我疗伤，从而走出焦虑苦痛。当艺术家将满怀苦楚以审美的作品展现在读者面前，我们就可与作者共获美的陶冶，释放焦虑，获得心理平衡，这便是升华的意义。
三、总结
压抑升华理论强调了文学作品对人的创伤具有疗伤作用，以及对个体的补偿作用，让个体得到快乐，舒缓现实的痛苦和焦虑。个体在生活当中的束缚或欲望都可以在想象王国得到解脱或实现。史铁生曾言：“如果生命是一条河，我想，事业相当于一条船。”而这条船正是他所倾羡的不舍追求的文学写作，创作使他的困顿人生绽出绚烂之花，他也在此过程中实现了生命的意义，即使经受无可改变的厄运。将个人无意识隐秘转化为文艺作品，将个人厄运升华为人类成就，这便是史铁生实现人生转向的心路历程。
参考文献：
[1]史铁生.心的角度.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
[2]史铁生.写作的事.中国出版集团东方出版中心
[3]史铁生.想念地坛.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4]西格蒙德·弗洛伊德著，林尘等译.自我与本我.上海译文出版社
[5]吴光远，徐万里编著.弗洛伊德——欲望决定命运.新世界出版社
[6]维克多·弗兰克尔著，吕娜译.活出生命的意义.华夏出版社
[7]诺尔曼·布朗著，冯川、伍厚恺译，韦铭校译.生与死的对抗.贵州人民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