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动画《多罗罗》中的日本文化元素

发表时间:2021/2/3   来源:《文化研究》2021年1月下   作者:孙司羿
[导读] 《多罗罗》是手冢治虫在1967年连载于《少年周刊SUNDAY》的漫画,其磅礴的时代背景和史诗般的悲剧情节,开创了日本漫画的想象题材,但这部基调黑暗的漫画因不受欢迎而遭到腰斩。六十年后,这部作品又以一种改编方式呈现在银幕上,新版《多罗罗》由名导演古桥一浩执导,MAPPA和手冢Production共同负责制作。剧情在原作上进行了更适合现代观众的修改。

北京市中国传媒大学动画与数字艺术学院  孙司羿    100020

摘要:《多罗罗》是手冢治虫在1967年连载于《少年周刊SUNDAY》的漫画,其磅礴的时代背景和史诗般的悲剧情节,开创了日本漫画的想象题材,但这部基调黑暗的漫画因不受欢迎而遭到腰斩。六十年后,这部作品又以一种改编方式呈现在银幕上,新版《多罗罗》由名导演古桥一浩执导,MAPPA和手冢Production共同负责制作剧情在原作上进行了更适合现代观众的修改。2019年改编的动画版《多罗罗》(以下简称《多罗罗》)对室町末期的历史文化背景进行了较为还原的刻画,体现了与日本民族的神道、禅宗、武士道等文化的关联与思考。
关键词:神道教;禅宗;武士道;手冢治虫
        (一)鬼神之道与佛道的博弈
        在日本,路边随处可见一些半人高的石雕,它们大都粗糙而古拙,而且有人祭其贡品,这些石雕便是人们为了祈求心愿的权现[ 权现:指神、佛、妖、鬼等在日本的化身]。并不是所有权现都是由神所化,它们有的是枉死的人类,有的是法师的怨念,有些造福一方,有些则专门带来灾祸与天谴日本民族,不仅崇尚会造福人类的神灵,也敬畏“暗”的力量,这就是鬼既可以驱使疫病,也可以成为拯救人间疾苦的保护神的原因。这些鬼神是日本最原始的宗教——神道教的代表[1]。
        《多罗罗》的世界背景是日本的室町时代末期,诸侯纷争、群雄割据,而且在科学尚未普及的日本,人们通常认为灾祸是鬼神作乱或天谴,大多数鬼神是疫病的代表。在《多罗罗》中,人间战乱使得鬼神肆虐,百姓通过祭祀鬼神来求免受灾害之苦。除了为害一方的鬼神,还有死于战乱的“怨灵”和法力较弱的“妖怪”,它们寄生于人类,模仿人类的作息;制造灾害的邪神大都是恐怖、贪婪和强大的,一般人类无法与其战斗。这样的故事背景显得鬼神信仰愈发恐怖和荒谬。
        故事起源于加贺国石川领主醍醐景光征伐列国的野心,他向十二魔神献祭了自己的长子,以换取自己称霸列国的地位。醍醐的孩子出生后为魔神所饲,被取了“百鬼丸”这个名字。鬼神想要拿走百鬼丸身上的所有器官,但醍醐夫人想要保护自己的孩子,她供奉的观音大士用头部为其子挡灾,所以百鬼丸靠着一颗没有五官的脑袋活了下来[ 百鬼丸出生时只有头部是完整的,所有的身体部位都不存在,像一具只有焦黑的皮的骷髅。十二魔神中有一位没有拿到百鬼丸的器官,被观音塑像的头替换了。]。到了阪门之战,醍醐景光见到活着的儿子心生愤怒,欲斩草除根,醍醐夫人冲到战场上保护自己的孩子,怀中的观音碎裂,加贺国之内再无守护神,于是疫病开始蔓延,自然灾害爆发。动画中观音形象是佛教的代表,象征着与邪神为代表的贪欲、罪孽的抗争。
        佛教在公元 6 世纪传入日本,经历二百多年发展后,在公元 9 世纪繁盛,神道教理论呈现出“神佛融汇”的大趋势。以“本地垂迹”说为理论基础,视佛为本地,神为替身(垂迹),佛主神从[2]。动画中描绘的时代与这段“本地垂迹”的历史呼应,战国时代佛文化等以兼爱和平为主旨的思想被武力信仰冲击,战争的残酷促使人们寻求强大的精神力量。《多罗罗》将神道教与佛教的冲突汇集在战争中,征伐的领主希望鬼神为他们带来武运和镇压,受苦难的百姓希望佛可以提供庇护,两者博弈,从而映射出人性的恶与善。创作者们用象征的手法,将醍醐景光的无情、贪婪比作鬼神,将醍醐夫人的仁爱比作菩萨,借此塑造不同人物的性格、命运,最终表达善恶有报的思想。
        (二)战斗中的禅宗意识
        战国末期,中国的佛教宗派禅宗传入了日本,禅宗对日本的文化体系产生了洗礼式地影响。在日本较有影响力的文化都被称为“道”,“道”反映了人们在求借外力无果后,转而投入对内心精神反省的需求;于自性中万法皆见,禅宗作为一种“悟道”精神的代表逐渐传播开来。
        在《多罗罗》的故事中,角色的战斗情节不乏禅宗思想的体现。
        百鬼丸的身体是由傀儡师寿海制作的,四肢五官皮肤等都是假体,因为生来残疾,百鬼丸需要耗费巨大的精力去适应这些假肢。然而身体残破不全的百鬼丸在战斗时却凌厉迅猛,且每次都能凭着意志力战胜数倍强于自己的对手。即被客观条件所约束,却能置之死地而后生。这类似于禅宗中“当必死之心以下”,当意识不再考虑死亡之事,心中就会新的能量[3],百鬼丸从出生时便经历了死亡,他对死亡的认知是起点,所以与鬼神战斗时的会展现出凌驾于恐惧之上的气势。
        寿海担心百鬼丸难以存活,所以特意将他的双手改造成了两把利剑,而百鬼丸恰巧在用剑上拥有极高的天赋,并只用双剑斩杀了十二个仇敌。日本的剑道起源于7世纪,镰仓时期逐渐成型,并在战国时期得到了进一步发展。剑术是武士必须掌握、流传也最为普及的武艺技法之一,而名剑士则致力于对“无知”之境的探索,剑道不同于武士道,没有名利的争锋,而终其一生都奉献于意志的培养上,即把死亡的想法从日常意识里驱除出去,使生命的自我保护本能显现出来,让这一本能全面地占领无知的意识领域[4]。百鬼丸面对强大的邪神时他的脸上没有对死亡的恐惧,也没有自我保护的本能,他的自我保护只会在战斗时无意识地激发,恰似一种“无知”之境。
        《多罗罗》中还有一位角色琵琶丸,是一个患有眼疾的流浪法师。此僧可见鬼神之魂魄[ 动画中的表现是每个性质不同的生命火焰会呈现不同的颜色,比如植物是绿色,好人是白色,极恶的是血红色,死亡则是灰色],每当他看到周围有不洁的灵魂作恶,便用琵琶里的剑斩杀这些怪物。后来的剧情里,百鬼丸也展现了一样的透视能力。身患盲症的人可以依靠这种能力提前感知危险来临,并出奇制胜;身体上有残疾,盲僧和百鬼丸的战斗力却远远高于常人。这两个形象在机体特性上十分贴近禅宗外柔内刚、无胜于有之哲学。
        被蚕食、抛弃、诅咒的百鬼丸,遇到了爱他的母亲,关心他的琵琶丸和寿海,而且依靠顽强的生命力和战斗天赋活了下来,这是百鬼丸在出生后不幸中的万幸,结合他的通灵透视,不可不谓奇迹。在禅宗中,奇迹被称为“妙”。“妙”与本能是相关联的。当生命脱离了种种知识,不被各种意识、假设所困,而是让“无知”的机制内在运行,生命则可以如映像般地自发、无碍地自我观照,如同有机体的生理机能一样[3]。百鬼丸将“妙”完美地展现在生命过程中,甚至比肉体凡胎的“人”更有生机。正如老子所说“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禅宗的无我境界提供给百鬼丸另一种感受世界的方法,倘若百鬼丸恢复了常人的五感,那么生存和战斗将会变得异常艰难。



        (三)封建武士道的黑暗
        在明治维新前,日本武士道作为一种封建统治阶层所采取的一套独有的统驭制度,是武士群体在日本历史发展过程中形成的精神寄托、信仰与信约。它从平安时代后期出现,到江户幕府被明治维新推翻为止,这将近七百年之久的时期可以把它称作“封建的武士道”。
        室町时代末期是日本最黑暗的时代,它的消亡也意味着迎来了地狱般的战国。电影《七武士》中对战国时期的武士进行了较为写实的描述,当时的武士和平民的地位差距极大,武士是领主纷争的武装力量,不是保护老百姓的高尚之人,而是可以随便拿无辜人试刀的无良之辈,他们一旦失去了武士的身份,就与流寇,强盗无异。
        早在平安时代,日本本土的神道教就在精神领域支撑着武士道。因为神道教的武神崇拜满足了武士祈求“武运长久”的心理需求。尤其是在战国时代,战争最为激烈和频繁,神灵崇拜也最为盛行,各个武士团首领也纷纷以某一神灵作为自己的氏神。通过崇信武神祈求增强武力,武运昌盛。可以说,武士对武神的崇拜超过对天照大神的崇拜;对主君的忠诚超过对天皇的忠诚。“武神信仰”激发鼓励武士崇尚武勇的思维模式和行为方式[5]。封建武士道中的虚伪、偏执、残忍的一面引发了无数历史悲剧,并在二战后逐渐被文艺作品表现出来,《多罗罗》也是其一。《多罗罗》漫画原作者手冢治虫是一位深刻的反战人士,他不仅擅于塑造父子间难于愈合的心灵隔阂,还能利用这种矛盾影射其漫画哲学,在《多罗罗》的主线故事中,对传统武士道黑暗面的描写实则反映了作者对于迎合战争、封建而非人道主义的杀戮精神的批判。
        主角百鬼丸的父亲醍醐景光是封建武士道精神代表,历史上没有醍醐景光这个大名,只有一位醍醐天皇,而且是在平安时代。而大名是日本古时封建制度对领主的称呼,战国时期无需幕府任命,都是诸侯自立自封的,因此醍醐景光拥有雄霸天下的野心和实力,也符合封建武士道的统治阶级特征。在第一集中他曾说“这世道已如地狱般,求佛无用,为了平乱世他宁可堕入魔道”这体现他更重视鬼神所带来的武运,而不在乎灾祸由谁而生。醍醐的次子多宝丸在得知百鬼丸也是继承人和哥哥被献祭的真相后,并未直面事实,而是将鬼神和百鬼丸并称为国家的祸害,选择了和父琴一致的立场,这让醍醐一家人的命运更加悲剧。
        醍醐的妻子则爱护自己的长子,尽管孩子生得可怖,她依然怜惜自己诞下的生命,并日夜祈求菩萨保护自己多灾多难的孩子。百鬼丸可谓是在佛的庇护下长大的,同时也把灭鬼神视为自己的使命,醍醐夫人与百鬼丸形成了与黑暗的封建武士道相对的光明力量。
        除了醍醐夫人和百鬼丸,与封建武士道的矛盾主要是由本作另一位主角多罗罗[ “多罗罗”源自中国典籍《山海经》中的记载:莱山,其木多檀楮,其鸟多罗罗,是食人。]来展现的。这个与百鬼丸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小孩并不是普通的人类,在19年之前的改编作品中,多罗罗是魔神用百鬼丸的器官制造的孩子这也呼应了《山海经》中“食人”的传说,两位主角的相遇弥补了各自心灵上的残缺,也埋下了两人命运悲剧的隐线。而在19年的动画中,多罗罗是一个出生于平民中的孩子,从小女扮男装,性格坚韧泼辣,有着坚强不屈的灵魂。她的父母是脱离于强盗、乱贼、武士、封建领主这几番势力的农民起义军,劫富济贫,并将为国家寻找出路视为己任,可惜封建时代起义难以成功,因遭小人陷害,多罗罗的父母相继去世,多罗罗经历了一段流亡之苦,并且与百鬼丸相遇,她父母的背叛者最终死在了武士的围剿中,而目睹过武士残害百姓的多罗罗顽强地活了下来,她背负着父母生前攒下的巨额财富,励志要改变这个国家的命运。
        多罗罗虽然年纪小,但命运锻造了她明晰的正义感,不论对仇人还是贫苦百姓,她对生命都是一视同仁,更反对以自私的理由杀人,多罗罗在流亡路上一直帮助贫苦的百姓,还将一心报仇的百鬼丸从杀戮的泥沼中拉扯出来,动画多次出现了她阻止百鬼丸以泄愤为目的的杀人,这与堕落于鬼神之道而非仁爱的封建武士道形成对立。
        《多罗罗》中反映的战国时期的武士道,独以“勇”占其大,而缺乏“义”、“礼”、“仁”、“诚”等原则,遍地是畏罪逃亡,效忠的君主、国家灭亡却畏惧死亡的“浪人”。武士道的堕落使得平民蒙受灾难,此时的武士道无疑带有浓郁的“黑暗”基调,《多罗罗》也因此成为一部悲剧色彩较重的作品。
        结语:
        在手冢治虫的漫画中,百鬼丸和多罗罗的旅程描绘了一个民不聊生的战乱年代,批判战争是故事最大的主题。而2019年动画版《多罗罗》更着重塑造人物的命运悲剧,主角们因为战争失去了父母,但得到了珍贵的友情;又因为生死之交,一旦两个人的目标产生矛盾,又要面临失去友情。因为战争,多罗罗看到了杀戮使人丧失纯洁的本性,而百鬼丸却要以洁净的灵魂为代价换回自己身体。所以动画中“战争”更倾向于一种衬托人物悲剧的催化剂,增强主角所拥有的渺小幸运与巨大不幸之间的对比。
        《多罗罗》的世界观建立在一个百家争鸣的时代,是一部日本文化特色显著的艺术作品。日本的战国时代从室町末期开始,这期间佛教、道教、儒教等许多外来文化也得到了发酵,并在与本土原始文化的对立中不断中和,逐渐形成了神道、佛道、武士道等复杂而多元的使命文化,自此,日本逐渐崇尚起以“道”来完成人生的使命。
        《多罗罗》是一部寻找“道”的作品,它讨论了正义与仁爱,得到和失去。作为动画片来讲,其叙事基调是写实的,将战乱中的平民百态尽可能真实地描绘;而美术风格又是虚实结合、古意盎然的,在尽量贴合古代世界观的基础上又探索了战争与人性等现代性哲学话题。这部动画不仅包含着浓郁日本文化色彩,对我们创作民族风格的作品乃至发掘改编传统故事也有启示意义。
参考文献:
[1]日本怪谈录[M]. 重庆大学出版社,(日)柳田国男著,2012:13.
[2]从原初神道到国家神道——兼论神道教对日本国民性的塑造[J].毛安然.大连大学学报.2018(08):41-51.
[3]禅与日本文化[M]. 译林出版社,(日)铃木大拙著,2014:97-129.
[4]日本武士道生死观[J].闫志章.《长春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3):100-103.
[5]神道教、禅门佛教及儒学思想文化观照下的武士道精神内核[J].张璟.才智.2017(12):197.
二级参考文献:
[1][美]本尼迪克特.菊与刀[M].吕万和,熊达云,王智新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0.
[2]李雪梅.日本·日本人·日本文化[M].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06.
作者简介:孙司羿,1996--,女,汉,籍贯:河北邯郸,学历:硕士在读,单位:中国传媒大学动画与数字艺术学院,研究方向:动画艺术学,单位所在省市及邮编:北京市 100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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