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雅麟
深圳市龙华区魏荣名师工作室
当一声声“老师好”“同学们好”的亲切问候温馨又一个学习日的早晨的时候，师生们怀着愉快的心情向各自的教室走去，准备投入一天快乐而忙碌的校园生活。
每到此时，我总会把目光洒在一位陪读母亲的身上。这位芳龄不到40的女性，提着书包，牵着孩子的小手，一边向教室走去，一边把甜蜜的微笑频频送给她目光触及的所有人。人们以为她是很幸福的。但谁能想到，她的孩子因为身心发育问题，生活难以自理，行为不能自控，她必须帮助料理。知情人问她累不？烦恼不？她总是说：习惯了！挺好的！问累大概指的是细微而繁琐的事务吧，至于问烦恼，则可能涉及到一些最现实、最本质而又不可逾越的问题，譬如尊严、前途等等。母亲的回答看似简单，细思起来，却不是一句话可以说透彻的，其所暗示的似乎是：自己的孩子，什么状况都必须接纳；母亲的意义，就是孩子的成长。
我的母亲在我走上教师岗位前告诫我：教师要像母亲，母亲对孩子的那种感情，除了血缘亲情外，更多的是土壤，是高山，是大海。母亲的话语既形象又抽象，为了获得真正的理解，我一直从母亲的身上寻找含义。我当然不会忘记我在与前面的那位母亲的孩子同龄的时候，与我同班的一位女生，因患羊癫疯，说不定什么时候发作倒地，浑身颤抖，口吐白泡，昏迷不醒。倘若不能得到现场及时护理，就有生命之虞。每遇这种情况，我母亲总是把她抱起来，平放在自己的床上，给她擦泡沫，喂开水，按摩穴位，让她苏醒过来。母亲甚至掌握了这位学生发病的规律，在有预感的情况下，放学后一路陪送，还真有几次是抱着她到家的。整个小学六年，都是这样。她当时没有同意孩子休学的建议，当然也遇到过与前面那位母亲类似的询问，她的回答也竟然与前面的那位母亲相似。
我走上教师岗位差不多20年了。20年来，我教过小学、高中。无论哪个年级段，我都一直体味着母亲的话。愈来愈感觉到，当“教师”和“母亲”两个概念珠圆璧合的时候，似乎形成了的完善的“教育”理念。个中之“教”也，“育”在其中；“育”也，“教”在其中。不分良莠，只为接纳。无关目的，只为成长。
2018年的寒假，我回到老家，受到学生的邀请，参加了我所带的那届高中学生毕业10年的聚会。10年岁月，虽然改变了学生的容颜，也在淡忘着一些生活琐事，但似乎陈酿着一种成熟和感情。就在我一个个审辨他们的名字时，一位高大、帅气的年轻小伙子走过来激动而热情地对我说：老师，感谢您的接纳，感谢老师的担当，让我有了今天的成长、今天的进步……
“是你……”我怔了一下，记忆突然唤醒往事，他的经历顿时就电影般地一幕幕映现在我脑际……
他原本不是我班的学生。我认识他，是因为他高一初到，穿戴与众不同，长发披肩，染着棕色，身上的纹身就像穿了一件花衬衣。一付自由散漫的样子，与高中紧张的学习生活格格不入。在学校简直就是另类。老师见了唉声叹气，家长见了指着教训自己的孩子，学生见了躲着走。他最明显的缺点就是不服管理，经常逃学，与社会无业青年玩在一起，抽烟喝酒，拉邦结派，打架生事。
一次因又在校外打架，被通报批评，受了停课处分。
他停课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在校园出现过，我对这位男生的印象也随之在淡化。可是突然一天，我上完晚自习课回家，刚出校门，看见一个身影在附近的路灯下徘徊，我开始没在意，正继续往前走，突然一句“老师好”的声音响在我的耳边。我回头一看，是他！这么晚来学校干什么？我疑惑顿生，本能地警觉起来，询问他此来何事。他低着头说：“我是来学校宿舍拿生活用品的。我打算退学。”听到这句话后，我开始感觉这样的结局发生在他身上不奇怪，同时内心也感到有点悲哀。我打量着他高挑的身材，不知不觉地冒出一种怜惜感。我对他说：“你的自然条件很好，是个学舞蹈的苗子！”他摇了摇头说：“不行了，我已被学校停课了。”我接着问：“那你心里到底还想上学不？想考大学不？”他低着头，沉默不语。我像发现转机似的，开始和他拉话匣子。出于同情或挽救，我尽量挑选他的优点，评估他的前途。在肯定他追求时尚时，指出他有碍健康成长的弱点。他听着听着，抬起了头。从他注视着我的面孔中，我似乎看到了他内心溅起的希望火星。于是征求他的意见，你如果还想读书，我就去和学校沟通。顺便给了他电话号码，要他考虑成熟了联系我。3天后，他果然打了我的电话，明确表达了想上学的要求，而且要求就到我班。
他插班到我的音乐高考班后，我们的接触就多了。他当我是知己，毫不保留地告诉我他的情况。他6岁那年，爸妈离异，远走他乡各自选择了个人生活，他从此失去母爱和父爱，只有和爷爷奶奶相依为命。从他的身世中我感到他尽管毛病不少，但责任不能全由他负。我帮助他发现自己的优点，鼓励他按照来我班的初衷奋斗，并尽力争取他的家人从经济和学习上对他支持。他也真懂事，说改变就改变了。从此每天最早来校练功，上课专心，并主动找老师补课。
就这样一晃两年多的时间过去了。2008年8月6日的早上，我正暑假休闲，突然接到他的电话，他用兴奋而颤抖的声音告诉我，他以全班第一名的专业成绩，考上了西部一所重点大学的音乐学院舞蹈系。那一刻让我如释重负，也高兴得眼里有些湿润起来。我为当初一个接纳他的大胆决定而担心、害怕了很久的心理顷刻化成了朝阳的光芒。让我从他的成功中感受到了作为一位教师的幸福感和价值感。
10年后初次聚会，他是很含蓄的，他的同学告诉我，他本科毕业后，继续努力，攻读了研究生学位，后来留在大学任教。现在的他不仅有了事业，也有了家庭，日子过得很滋润。
由这个学生的成长与成功，联想到那位每天陪读的母亲，我当教师的母亲，才敢于解释“教师为什么要像母亲”这个命题。因为母亲对自己的孩子，没有选择，只有接纳。教育的功能本质上不是由选择发挥的，而是由接纳发挥的。甚至可以说，没有接纳，就没有教育的发生。孔子的有教无类，不错的，深蕴了接纳的内涵。
接纳是土壤，包容一切又生长一切、成就一切。
接纳是高山，敢于撑起一片天，去迎接风雨，去承担责任。
接纳是大海，有宽阔的胸怀，有激荡的情感，有用依势就形的柔性改变事物的智慧，有导流归宗的本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