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解读“尧让天下于许由”的评析

发表时间:2021/3/19   来源:《教育学文摘》2020年第32期   作者:程大敏
[导读] 古代学者对“尧让天下于许由”的演绎之作都蕴有学派色彩,
        程大敏
        商丘师范学院 人文学院,河南 商丘 476000
                                
        摘要:古代学者对“尧让天下于许由”的演绎之作都蕴有学派色彩,对这一情节的注解亦与该学者所处的社会环境有关,他们对这一情节的解读史正吻合于儒道佛三家思想、主要是儒道两家思想相互碰撞与吸收的发展史。
        关键词:“尧让天下于许由”;古代解读;评析
        
        社会生活是艺术创作的唯一源泉,庄周应该是受当时社会氛围的影响而创作“尧让天下于许由”的。“让天下”即“禅让天下”。一提到禅让,人们就会想到尧舜。就尧舜帝位的传接方式而言,《尚书》、《孟子》、《墨子》、《史记》等书中记载的是尧“禅让”的方式;《荀子》、《韩非子》等书中记载的是舜“篡夺”的方式。今人对尧禅让于舜之事也多有论述。王树民于《尧舜禹禅让的历史真相》中认为诸子百家都是助成本派理论而论述该事 [1]。钱耀鹏在《尧舜禅让故事与中原社会政治的演进》中认为,虽然诸子百家对尧舜传位方式的态度不一致,但在其异说中仍有共同之处 [2]。仓林忠于《揭开黄帝尧舜禹时期帝位继承之迷》中索性认为黄帝尧舜禹时期并不存在禅让制度 [3]。不过,更多的学者则认同尧舜之间的禅让事实。谢宝笙于《尧舜禅让与五帝文化》中通过分析认为,在五帝时代传子传孙的世袭制才是正常的帝位继承制,甚至说禅让制是尧首创的 [4]。梁韦弦于《郭店简、上博简中的禅让学说与中国古史上的禅让制》中认为尧舜禹禅让传说是与后世的世袭制不同的权力继承制的反映,不能看作是战国诸子编造的故事 [5]。还有的学者除了认同尧舜禅让的客观事实外,还分析了禅让的本质以及遴选继承人的办法和标准等。马兴于《从尧、舜禅让的实质看传子制的确立》中就曾说“尧、舜实行禅让不可否认” [6]。杨永俊在《论尧舜禹禅让的政治原则与历史形态》中认为,我们看到的尧舜禹的禅让只能算是原始禅让制的“几缕夕辉”[7]。庄周应是受尧禅让于舜之事的启发而创作了“尧让天下于许由”的故事。
        自庄周在内篇《逍遥游》中创作该故事后,古代学者或通过续编故事丰富尧和许由的形象,或通过对这一情节的注疏解读它的内涵[8]。通过分析,我们发现,这些演绎的故事和注疏的言辞都受学者自身所秉赋的思想、尤其是儒道思想的支配。
        一、演绎之作皆蕴学派色彩
        该故事的演绎之作主要出现于战国中后期。庄门后学对该故事的演绎之作都是抑尧扬许的。于外篇《天地》中绘制尧、许由、啮缺、王倪之间的师承关系,凸显出许由的德行之高。于杂篇《外物》中绘制“许由逃之”,并在杂篇《徐无鬼》中向老师啮缺叙说自己逃尧的原因主要是尧“畜畜然仁,吾恐其为天下笑”,实乃否定儒家之“仁”。不但许由不受尧之所让天下,在杂篇《让王》中还创作了子州支父也不受尧之所让天下之事。“尧”作为儒家推崇的“仁”之思想的代表人物,庄子及后学塑造的许由乃至支父的不受、逃尧情节,实乃是对儒家推崇的“仁”的否定,认为“仁”会导致人与人相食。其他学者的演绎之作往往进一步丰富许由注重个性修为的形象,如《韩非子·说林下》中有许由逃尧后舍于其家,“家人藏其皮冠”[9],外人就不知许由所之,就不会扰乱许由的心性了。
        汉末魏晋期间亦有少量演绎之作,这些演绎之作亦与汉末的社会状况和魏晋的庄学盛行有关。旧题蔡邕《琴操》中记许由隐耕于箕山之下,生活极度贫困,有人看见他用双手捧着水喝,就送给他一个水瓢,他用瓢喝完水后,就把瓢挂到树枝上,但嫌风把水瓢吹得历历作响,令人心烦,就从树枝上取下来弄坏了[10],他不允许任何东西损害自己的心性。魏晋时期编造的许由洗耳的故事非常符合魏晋名士的口味,应是魏晋隐逸名士所作。
        二、注解之辞亦合时境变迁
        不同时期的学者对该故事的理解亦与该学者所处的社会环境有关。
        战国中后期,庄派人士自然是贬尧褒许、抑儒崇庄的,他派学者对“尧让天下于许由”的看法各不相同。除儒墨两家推崇尧之外,《韩非子·外储说右下》中载潘寿之语:“人所以谓尧贤者,以其让天下于许由……”[11]说明当时的潘寿也认为尧是贤者。但于许由而言,不仅庄派,其他学派也是推崇的。如《荀子·成相》云“许由、善卷,重义轻利行显明”[12],《吕氏春秋·仲春纪·当染》篇中有转述墨子之语“舜染于许由、伯阳”[13]。可以看出,学者对尧虽褒贬不一,但对许由却是往往推崇,是那个百家争鸣的时代使然。
        汉朝的司马迁在《史记》中从历史事实的角度出发曾对“尧让天下于许由”做过疑信参半的评论。
        魏晋时期,玄学兴盛,一些学者就认为许由乃道家之形象,尧乃儒家之代表人物,正是因为许由不治尧才得以治天下。郭象的注[14]则对这种观点进行了驳斥,认为治理天下的事本来就属于尧,尧已经把天下治理得很好了,许由自然无所代之,所以才辞而不受。在郭注中,许由好像是一个非常识相的知趣者。郭注中还用了大量的言辞赞誉尧的无为和圣德,认为“让”是尧“怀豁者”的体现,崇尧味道十足。而许由“拱默乎山林”、立于高山之巅的行为则不能算作无为;他“不受”天下是因为他只能“守一家之偏尚”,为“俗中之一物”,仅仅是尧的外臣,自然不能代替内主。此番用语,贬许之意十分明显。

不过,郭象对尧和许由也做了其“行虽异,其于逍遥一也”的定性。
        因成玄英是初唐西华法师,明确说出庄文“贬尧而推许”[15]、又在《南华真经疏》中大量使用贬尧誉许之辞,自然非常合乎其身份。言尧因自视不足才将帝位让与贤人并“盛推仲武”,而许由则“安兹蓬荜,不顾金闱,乐彼疏食,讵劳玉食”。许由还以高高在上之姿态言于尧曰:“君宜速还黄屋,归反紫微,禅让之辞,宜其休息。四海之尊,于我无用,九五之贵,予何用为!”成玄英虽然在其疏文中崇许劣尧,但也说出了“放勋大圣,仲武大贤,贤圣二涂,相去远矣”之语,显示了他也认同郭象的尧和许由都各任其性的观点。
        之后,儒道继续沟通融合。耿纪平指出:“宋初名臣王旦的《庄子发题》主要论及尧和许由二者未可轻易轩轾,实际上反映出儒家‘达者兼济天下,穷者独善其身’的人生目标与庄子‘有为’‘无为’关系的思想本可以沟通的事实。”[16]我们从清朝王夫之《庄子解》中“尧不以治天下为功,尧无己也……悠然忘其有事,小大之辨忘,而皆遂其逍遥”[17]等注解之语可以知道他认为尧是无己的,尧和许由都是逍遥的。
        三、叙说用辞显现着学者的儒道观
        战国中后期,儒道两家虽是较大的学派,但在百家争鸣的社会氛围下,其他学派的人们对儒家所称颂的尧是不必然称颂的,不过各个学派都非常注重个体修为,这就出现了对尧褒贬不一但皆推崇许由的解读局面。
        汉初崇尚黄老,武帝以后儒学兴盛并一统天下,庄学在整个汉朝就稍显寂寞。进入魏晋,“当时达官名士,多宗老庄”[18]。“这是一个灵性和心智,感受和情绪,人格和气质,一切都得以尽情表露的时代。这时的文人中间,要找出一个与《庄子》不发生接触者实在很难。总之,这是一个学术和文学都被《庄子》浸润的时代。”[19]在庄学盛行的社会大背景下,学者们开始注重对“尧让天下于许由”的研究。或许受魏晋名士风度的影响,名士们普遍贬尧崇许。但儒家思想在社会上毕竟是居于正统地位的,尧毕竟是儒家所尊崇的圣人,社会的主导力量是不会让道家居于儒家的地位之上的。郭象的注正体现出了他调和儒道两家思想的味道。郭象在作注时究竟有没有贬许的初衷,我们已无法知道,但其注解用辞是掩饰不住他崇尧扬儒、贬许抑道的色彩的。不过,他对尧和许由“逍遥一也”的定性,则适应了当时士人的心理需求。
        “盖唐既祖老聃为玄元皇帝,老庄为世俗所通称,故亦尊庄子为真人焉。”[20]成玄英是唐初著名道士,在他看来,尧是儒家所尚的人物,许由是道家所尚的人物。“圣德”,“速还黄屋,归反紫微”,“四海之尊”,“九五之贵”等均为饰尧之语,而这些是“非隐者所尚”的,于仲武是无用的,因为许由是“逍遥颍水,膻臊荣利,厌秽声名”之人。这些疏解显示出道家所尚之人比儒家所尚之人的境界要高得多。尧“撝谦克让,退己进人”,“盛推仲武”,就是言儒家盛推道家,此处借儒家推崇道家的色彩也就极为明显。儒家在社会上毕竟处于尊位,成疏显然是借儒者对道者的推崇来抬高道家的地位,是借儒扬道的。“寡欲清廉”,“安兹蓬荜,不顾金闱,乐彼疏食,讵劳玉食”等的人生态度,虽是道家所尚,亦不偏佛家无尘埃无杂念之色彩,疏解之语中亦含有以佛入道的味道。唐初时,三教尚未完全融合,但从唐代开始,儒、道、佛均受到朝廷的重视和提倡,三教融合的速度明显加快。可以看出,成疏在三教融合的过程中具有沟通三教的桥梁作用。
        宋初,三教并行且相互吸收,王旦对“尧让天下于许由”的阐释就是沟通儒道之间的关系的。清朝的王夫之则试图清理出前人解读时融入的儒佛成分。
        古代学者的这些解读正吻合于儒道佛三家思想、主要是儒道两家思想相互碰撞与吸收的发展历史,亦可以看作是他们对“尧让天下于许由”的接受史。
        
参考文献:
[1]王树民.尧舜禹禅让的历史真相[J].河北学刊,1999(4):64~67.
[2]钱耀鹏.尧舜禅让故事与中原社会政治的演进[J].中州学刊,2000(3):110~114.
[3]仓林忠.揭开黄帝尧舜禹时期帝位继承之迷[J].天中学刊,1997(8月增刊):26~30.
[4]谢宝笙.尧舜禅让与五帝文化[J].许昌师专学报(社会科学版),1997(4):50~52.
[5]梁韦弦.郭店简、上博简中的禅让学说与中国古史上的禅让制[J].史学集刊,2006(3):3~7.
[6]马  兴.从尧、舜禅让的实质看传子制的确立[J].天府新论,2007(1):129~132
[7]杨永俊.论尧舜禹禅让的政治原则与历史形态[J].信阳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5(4):109~113.
[8]程大敏.“尧让天下于许由”的古代解读[J].博鳌观察,2020(01)下:204,206.
[9]王先慎《韩非子集解》.诸子集成[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9(影印世界书局本):964.
[10]《太平御览》卷四百七十八,《四库全书》本[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11~12.
[11]同[9]:993.
[12]王先谦《荀子集解》.诸子集成[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9(影印世界书局本):343.
[13]《吕氏春秋》.诸子集成[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9(影印世界书局本):1309.
[14] (清)郭庆藩.庄子集释[M].北京:中华书局,1961.本论文引用的郭象对“尧让天下于许由”这一情节的注文均见于该书的第24~26页.
[15] 同[14]本论文引用的成玄英对“尧让天下于许由”这一情节的疏文均见于该书的第22~26页.
[16]孙克强,耿纪平.庄子文学研究[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06:307.
[17] (清)王夫之.庄子解[M].北京:中华书局,1964:6.
[18]郎擎霄.庄子学案[M].天津:天津市古籍书店影印,1990:320.
[19]孙克强,耿纪平.庄子文学研究[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06:299.
[20]同[18]:330.

作者简介:程大敏(1972- ),男,河南宁陵人,商丘师范学院人文学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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