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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丙家族墓地的性别考古学观察

发表时间：2021/3/22 来源：《文化研究》2021年3月上作者：秦蔚

[导读] 本文以性别考古为视角，以安丙家族墓地内的四座墓葬为研究对象，将其分为三组墓葬进行研究。本文认为在宋代蜀地的家族内部，以男性为核心，正妻拥有与男主人几乎同等重要的地位，即便在正妻去世后，她对家族内部的影响也持续存在。亡者的身份决定其墓葬的等级，而生者和家族核心成员对亡者的情感可能成为逾越墓葬等级制度的原因。

天津师范大学秦蔚

摘要：本文以性别考古为视角，以安丙家族墓地内的四座墓葬为研究对象，将其分为三组墓葬进行研究。本文认为在宋代蜀地的家族内部，以男性为核心，正妻拥有与男主人几乎同等重要的地位，即便在正妻去世后，她对家族内部的影响也持续存在。亡者的身份决定其墓葬的等级，而生者和家族核心成员对亡者的情感可能成为逾越墓葬等级制度的原因。
关键词：性别考古；安丙家族墓；宋代墓葬
        一、国内性别考古学发展简史
        性别考古学最早诞生于美国，性别考古学的发展与妇女在社会争取平等权益的运动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中国考古学有关性别的研究始于20世纪50年代，国内虽然有大量的考古学研究文章致力于男女两性问题的论述，但这些讨论并没有真正地从两性研究的角度出发，对考古学材料进行系统地分析。
        20世纪80年代中期至90年代末，随着与西方学界交流加深，中国考古学的发展进入新时期。这一时期涉及的两性研究主要集中在人口性别构成上，还有少量利用出土甲骨文、简牍等材料研究古代女性的称谓、姓氏、社会地位、婚姻等。该时期的这种性别研究没有将性别研究作为主要的研究内容，属于其他研究的附属研究。
        21世纪初至今，随着西方性别考古学的传入，性别考古研究作为一个独立的研究领域逐渐被学者们重视。2006年，我国性别考古研究的奠基之作——《性别研究与中国考古学》一书出版。2010年8月，南京大学举办了首届“女性考古与女性遗产学术研讨会”，该会议论文集《女性考古与女性遗产》于2011年出版。第二届“女性考古与女性遗产学术研讨会”于2018年11月在南京大学召开，论文集《女性考古与女性遗产（第二辑）》于2020年出版。
        二、华蓥安丙家族墓情况概述
        华蓥安丙家族墓地位于华蓥山脉皛然山西侧山麓，由五座石室墓及墓前地面建筑遗迹组成。1996年，华蓥市文化局及华蓥市文物管理所调查勘察后，清理出了我们如今所见安丙家族的五座石室墓。五座墓葬由北向南排列，编号分别为M1、M2、M4、M3和M5，坐东向西，墓前有拜台、享堂、护坎等地面建筑遗迹。安丙家族墓地具有极高的历史、科学和艺术价值，对研究南宋四川地区的政治、经济和军事等各个方面提供了丰富的实物资料，被评选为1996年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之一。
        根据《华蓥安丙墓》对墓地内五座墓葬墓主人的分析，M1墓主人为福国夫人李氏，M2墓主人为安丙，安丙与李氏为夫妻关系。M3因损毁严重，墓主人身份不详，推测为一名女性墓葬。M4墓主人可能为宜人郑氏，即安丙的继室。M5墓主人为安宝孙，即安丙的孙女。根据各墓主人之间的关系和墓葬的形制规格与墓内装饰情况，可以分为三组墓葬：第一，M1与M2夫妻合葬关系的墓葬；第二，M1与M4同为安丙配偶的墓葬；第三，M5作为晚辈的墓葬。本文将从性别考古学的视角，对以上三组墓葬进行探讨。
        三、安丙夫妻墓的性别考古学观察
        安丙和李氏为夫妻关系，M1、M2在墓葬规格和形制上较为相近，均为仿木结构的石室墓，都由墓道、墓门和前、中、后室三室构成，后壁均有三重龛。从形制规模的角度看，男主人与女主人之间没有明显的等级差别，说明在家庭中，正妻处于比较高的地位，女主人在家庭中的重要程度应与男主人相差无几。
        在墓内装饰上，M2安丙墓的装饰更加繁复，等级更高。M2安丙墓内装饰采用高浮雕和立幅雕刻，仿木结构屋顶采用重檐歇山式；M1李氏墓采用减地突起的浅浮雕和横幅雕刻，仿木结构屋顶采用单檐歇山式。安丙墓、李氏墓的后龛雕刻内容是值得我们注意的地方：男主人墓雕刻其坐像，女主人墓中则雕刻“妇人启门”图。安丙和李氏夫妻双方墓葬的形制规格近似，墓内装饰也仅有少部分繁简之分，但在后龛雕刻中，却出现了如此明显的差别，李氏墓的后龛为何选择雕刻“妇人启门”图而非女主人坐像？
        “妇人启门”图在宋代墓葬中应用广泛，目前已有不少学者从空间、艺术、文化等方面论述过“妇人启门”图的内涵，宿白先生的《白沙宋墓》认为“妇人启门”图意在表示门后的庭院、房屋、厅堂等空间[ 宿白：《白沙宋墓》，济南：齐鲁书社，1957年第28页。]，李清泉先生的《空间逻辑与视觉意味——宋辽金墓“妇人启门”图新论》认为“妇人启门”图是在暗示“寝”的空间[ 李清泉：《空间逻辑与视觉意味——宋辽金墓“妇人启门”图新论》。]，张隽在《“妇人启门”再探——从宋代风水学说起》中提到，门是一座宅邸的纳气之口，门向得法，便能趋吉避凶，故门应为墓葬中得“生气”通道，而富人所起之“门”即为墓葬的通气之口，墓葬由门而得“生气”，从而达到“亡魂生，死魄温，生人福，子孙衍”的效果。[ 张隽：《“妇人启门”再探——从宋代风水学说起》，《荣宝斋》，2018年第3期。]结合以上观点来看，女主人墓中雕刻“妇人启门”图，一方面可能是强调女性在家庭中的重要作用，反映当时女性对家庭内部的主导。
        四、李氏墓与郑氏墓间的性别考古学观察
        M1埋葬的李氏与M4埋葬的郑氏同为安丙的配偶，二者在墓葬形制就有较大区别。李氏墓为三室仿木结构石室墓，郑氏墓为单室券拱石室墓，后龛均为三重龛。我们可以看出，李氏墓的规格明显高于郑氏墓，这应与墓主人的身份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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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蓥安丙墓》中对郑氏的表达为安丙的继室，而李氏不但是安丙的正妻，并且《安丙墓志铭》中记载：“李氏，吴国之妷，封福国夫人，享年七十有九，先公二年卒。”可见，李氏是安丙母亲吴国夫人的侄女，李氏不但在家族中有较高的家庭地位，其背后的亲属、势力也是不可忽视的一层关系。
        在墓内装饰上，郑氏墓中多雕刻乐伎，三重后龛当中雕刻香炉图案：变形兽足支座上为莲花，莲花上置一宝珠顶香炉。可见，郑氏墓中雕刻装饰等级较低，李氏墓墓内装饰相对来说更为复杂。另外，李氏墓雕刻四神图案和真武大帝图案，而郑氏墓中只见青龙、白虎图案，也不见真武大帝图案，真武大帝图案除了出现在李氏墓中，还出现在安丙墓中。
        安丙墓和李氏墓中的真武大帝图案取代了玄武的位置，刘敏认为这种行为是受宋真宗以后的政治之讳的影响[ 刘敏：《安丙家族墓地墓室“四象”石刻考》，《中华文化论坛》，2007年第2期。]，刘威认为安丙是镇压“武兴之乱”和“红巾之乱”的功臣，真武大帝当时也已具有“战神”涵义，因此，这种装饰行为可能来自于安丙对真武大帝的崇拜[ 刘威：《安丙墓“真武”图像意义考》，《美术学报》，2015年第3期。]。李氏墓中的真武大帝可能来自于同安丙墓的对照，但同为配偶的郑氏并未与丈夫之墓相对应。由此可知，即使是先妻与继室之间，在墓葬中也体现着非常明显的等级差异和地位差异，李氏虽然先逝于郑氏，但在家族内部，李氏可能自始至终都是家族内部认同的唯一女主人，郑氏的家族地位始终低于李氏。
        五、安宝孙墓的性别考古学观察
        M5墓主人同M1、M2、M4之间的关系都不同。M5墓主人安宝孙，系安丙之长孙女，安丙长子安癸仲的女儿。安宝孙墓为单室券拱石室墓，后壁为面阔三间的仿木结构建筑，后龛为两重龛。宝孙墓与安丙墓、李氏墓相比，其属单室墓，墓葬等级显然低于安丙墓、李氏墓，与同为单室墓的郑氏墓相比，宝孙墓后龛虽仅两重，少于郑氏墓，但整个后壁设计成面阔三件的仿木结构建筑，其复杂程度应高于郑氏墓，可见孙女宝孙在家族同辈中必然处于重要地位，以至于在不逾越等级的情况下，尽可能地为安宝孙装饰精美的地下“寝室”。此外，安宝孙墓后壁仿木结构屋顶为单檐歇山式，屋脊中央坐真武大帝。后龛为两重龛，内龛龛沿满饰卷草纹，中部雕刻开启的隔扇门，门内中央为一菊花插于六棱形花瓶中，左右各立一侍女，左右次间雕刻荷花图案，后壁底部亦雕刻花纹。综合来看，安宝孙墓墓葬等级明显低于安丙墓、李氏墓，但仿木结构、墓室后壁设计、真武大帝图案等均向安丙墓和李氏墓靠拢，因此，安宝孙墓墓葬等级应略高于郑氏墓。
        作为晚辈的安宝孙为何墓葬相比郑氏更显精细、复杂？这与安宝孙的身份和家族地位有关。据安癸仲所撰《广安州新志·金石志·安女宝孙旷铭碑》载：“嘉泰甲子，安丙解隆庆郡丞，寓家宝峰下。是岁冬，宝孙生，因以宝字之。宝孙即生，而丙除知大安军之命下，故尤为钟爱焉。凡针缕女红之事，一试即精，天资雅静，视珠翠金玉泊如也。嘉定癸未五月景寅，忽得暍疾匆遽以卒。会卜，以明年正月己酉葬我先公于皛山之麓。念公自将贵至，于薨背与此女宝为始终。乃竁于其翁之侧而祔焉。”可见，安宝孙墓葬设计精美、葬于安丙身旁的原因，一方面来自于安丙，另一方面来自于安癸仲。安宝孙天资聪慧，安丙生前便颇为喜爱她，而安宝孙病逝时年仅二十岁，其父安癸仲必然十分心疼，可推断安宝孙在世时，安癸仲也颇爱此女，因而决定将安宝孙葬于安丙身边，并为安宝孙建造了如此墓葬，墓葬精美程度甚至高于长辈郑氏之墓。
        经过以上分析，我们可以看出，安丙家族墓地中，墓葬的等级之分来自于墓主人长辈与晚辈之间的等级制度，但这个等级并不十分严格，家族成员自身有过人资质，同时拥有其他家族成员更多的喜爱，尤其是拥有家族内重要成员喜爱的，可以在墓葬中获得更多体现，也不必十分严格地遵守墓葬等级的限制。
        结语
        通过对以上三组墓葬的分析与对比，我们可以获得以下认识：
        第一，墓葬中对夫妻双方的体现基本平衡，夫妻双方基本平等，其中存在的细微差距可能是因为男性仍然是家族内最重要、最核心的人物。
        第二，第二，家族内的女性之间也存在严格的等级、地位之分，在重视家族婚姻的宋代，正妻的选择是比较慎重的，女方的家族背景是婚姻中十分重要的因素，它不但影响男女双方缔结婚约，在婚后也依然能给予女方支持。
        第三，第三，其他家族成员对亡者的情感会直接影响其墓葬建制，家族核心成员的情感倾向对亡者墓葬的影响尤为明显。
        性别考古学在我国仍处于发展的初步阶段，适合我国实际情况的理论和研究成果相对较少，本文仅为针对某一墓地的性别考古学初步探索，希望能为我国性别考古学的发展多做一些尝试。
参考文献
[1]林嘉琳，孙岩：《性别研究与中国考古学》，北京：科学出版社，2006年，“前言”，第Ⅹ页。
[2]曹芳芳：《性别考古学综述——以中国考古学为中心》，《南方文物》2013年第2期，第115页。
[3]林嘉琳，孙岩编：《性别研究与中国考古学》，北京：科学出版社，2006年。
[4]宿白：《白沙宋墓》，济南：齐鲁书社，1957年第28页。
[5]李清泉：《空间逻辑与视觉意味——宋辽金墓“妇人启门”图新论》。
[6]张隽：《“妇人启门”再探——从宋代风水学说起》，《荣宝斋》，2018年第3期。
[7]刘敏：《安丙家族墓地墓室“四象”石刻考》，《中华文化论坛》，2007年第2期。
[8]刘威：《安丙墓“真武”图像意义考》，《美术学报》，2015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