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彬
浏阳市第十中学 湖南省浏阳市 410317
摘要:在苏轼的《临江仙·夜归临皋》里,我们体会到词人万般愁苦与纠结的情绪,而辛弃疾的《西江月·遣兴》,让我们感受到词人心中的满怀愤懑。在这两首醉酒词中,表面的豁达与内在的矛盾、外在的否定和内心的执着追求交织在一起,表面上悠然自得,实则内心波澜起伏。
关键词:醉酒 旷达 愁苦
苏轼的《临江仙·夜归临皋》和辛弃疾的《西江月·遣兴》是两位词人的感怀之作,从作品中反映出来的特点来看,两首都是作者醉酒之后的所见所感。中国古代文人很多是酒中高手,他们的灵感与和酒香浑然一体,因此不乏酒后名作,李白便是最好的例子。他将酒文化发挥到了极致,“斗酒诗百篇”。酒以其清冽与使人忘忧的特质,已成了古人精神上的寄托,让后人得以领略到这么多酒后的肺腑之言。苏轼的豁达开放,不在乎人生苦难,也许与他从酒中获取的性情有关系。他在《行香子》中写道“几近归去,做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而辛弃疾则是将醉后的思想融入词中,他为后人留下的六百多首词中,带酒字,写醉态的占了很大一部分,笔意纵横恣肆,生动活泼。①
《西江月》一词,邓广铭先生在《稼轩词编年笺注》中考证,此词“当作于(庆元)二年夏也。”这首词从表面上看似乎是写作者悠闲心情,实质上作者是满怀愤懑之情写的。此时的南宋,民族矛盾已是十分尖锐,当时朝廷里对待外族入侵上就有主战派和主和派,辛弃疾是主战派人物之一,他一生都在致力于为祖国统一与和平奔走效力,也因此屡遭主和派的打击与排挤,前后闲居十八年,内心无限愁苦,此词便是他此种心情的写照。开篇,我们便看到一个颇有几分醉意的词人向我们走来,“醉”与“愁”表明此人在借酒消愁,闲居无事,只能如此,“要愁哪得功夫”是对“借酒消愁愁更愁”诗意的翻新。“近来始觉古人书,信着全无是处。”是作者愁中的醒悟。貌似酒后狂言,实际上是对现实的激愤之语,既然古道不行,读书何用,不如醉里寻欢。②下阕是全词的精彩之处。词人“松边醉倒”,居然还与松树对话,问松“我最何如?”看见松枝摇动,只当松树要扶他起来,便用手推开并厉声喝道“去!”也可看出他那独立不阿的倔强个性。在下阕词中,每一句为一醉态,才将词人酣醉神态写得活灵活现,惟妙惟肖。
在《临江仙》里,开篇道出的“夜饮东坡醒复醉”,我们便可体会此时词人万般愁苦与纠结的情绪,这已不是寻常的饮酒取乐了。这首词写于1082年,是乌台诗案后,苏轼黄州之贬的第三年,这对盛年时期,才华横溢而又自视甚高的苏轼而言,无疑是很沉重的一击,而令他感到委屈的是作为“黄州团练副使”,却不被信任,周围到处是冷漠目光。词的上片客观描述,交代作者住所的环境氛围,作者的精神状态。下片则可看出作者的内心独白。读到这首词,我们自然会联想到南宋叶梦得的《避暑录话》记载的一个故事:一天,苏轼与客人在江上饮酒。归来时,见月色满天,波平如镜,即兴作了“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这首歌词,当晚与客高唱数遍,尽欢而散。第二天早,传闻苏轼“夜作此词,挂冠服江边,拿舟长啸而去矣。”这事吓坏了地官。“州失罪人”,朝廷查问,谁能担当。于是急忙派人查看,谁知苏轼在住处呼呼大睡,尚未起床。这则轶闻生动的反映了苏轼当时的处境与命运,同时也是对那些馋佞小人的莫大讽刺。
两首词同是借酒醉写词人的忧愁与悲愤,而又各有异处,苏词表现的是阶级之忧,辛词表现的是民族之忧,这是因两人所处时代背景所决定的。
在苏词中,“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是他从深层探究造成自己愁苦的缘由,也是苏轼对自己在宦海奔波这么久的觉悟。表面看来,痛苦似乎来自仕途挫折,究其实质,作者之所以感到此身已非己所属,半世疲于奔命,实是因为自己为外物所役,没有忘却营营,始终没有从功名利禄的网中挣脱。因此经过一番自白,作者只愿“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从老庄那里寻求暂时的安慰与超脱。这种想法有些消极,但联系词人遭逢处境,更应看到,这是他向往自由的心声,是对命运的不满与抗争。③而辛弃疾的《西江月》则将苏轼的《临江仙》的手法刚好倒过来,他很像戏台上的唱词,口气旷达,通篇以幽默与戏谑的笔调写主人公的醉态,似乎与词人的悲愤未沾边,但实质上是一种假象,是正话反说,透过表面,联系词人处境背景,就不难看出词人报国无门的极大愤慨,这种以乐写衰,倍增其哀,比直接写忧更能激起读者共鸣。而且看完《西江月》全篇,看不出词人一丝的妥协与退让,从头到尾展现在读者面前的是一个横眉怒目、倔强不屈的主人公。用其一首词中的话说是“男儿到死心如铁”。另外,此词中“近来始觉古人书,信着全无是处”还表现了一种反传统的批判精神,历来学者都用《孟子》“尽信书不如无书”来注这句,固然不错,但我们需指出,结合稼轩个性思想与坎坷经历来看,这两句决绝之语的含义已超出了孟子原话的一般认识论的水平,而具有一种反思历史与传统的叛逆意味了。有的学者专家认为辛弃疾写这句是感慨于当时朝廷颁布的禁书令,为朱熹鸣不平,联系上下文看,本人觉得这似乎有点牵强,词中字里行间流露的是作者赤诚的爱国之情和对投降派的愤慨,以及报国无门的无限忧愤。
在艺术方面,这两首词也各有亮点,《西江月》蕴含讽刺意味而《临江仙》蕴含哲理意味。在现实社会中,醉昏了头的不是词人而是那些纸醉金迷的昏君佞臣,那些贪生怕死的投降派。哪怕词人真的醉倒,也会挣扎着站起来,相比之下,朝廷那些软骨头是多么卑劣与渺小。《临江仙》中的“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这心灵深处的喟叹,充满了哲理意味,为全词之枢纽。这两句是化用庄子“汝身非汝有也”、“无使汝思虑营营”之言,以一种透彻的领悟,生发对整个社会、人生的怀疑、厌倦的深沉喟叹。这两句,既饱含哲理,又展现苏轼的性情,表达了苏轼心中感伤和困惑,其实这种矛盾的心理充斥他的一生。其次,《西江月》中词人将松拟人化,生发“只疑松动要来扶,以手推松曰‘去!’”的奇特想象。在稼轩其他词中,也用到了这种手法,如《玉楼春·戏赋云山》“何人半夜推山去,四面浮云猜是汝”将“云”与“山”人格化,辛弃疾善于将自然界万物融入人类生命中,极大地增强了词的艺术力。东坡《临江仙》中“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仗听江声”以有声衬无声,通过写家童如雷的鼻息和面前的江声,烘托出前路的渺茫和作者内心的孤寂,其实在这点上《西江月》中的主人公亦是如此。率真豁达的东坡,倚仗听江时,想是感念自己的满腹才华却数遭贬谪,应是五内郁结吧。万籁俱寂,天地为此,是“十年生死两茫茫”的剧痛涌上心头,是“拣尽寒枝不肯栖”的冷清,是暗流中的“谁道人生再无少”,如此情景使人遐思联翩,从而为下片中作者的人生独白做好铺垫。
苏辛两人同属豪放派,但思想面貌、时代背景的差异必然导致创作有别。不过,在此二首词中有相似或相同的东西,表面的豁达与内在的矛盾、外在的否定和内心的执着追求交织在一起,表面上悠然自得,实则内心波澜起伏,这些都是二者共有的特点。
注释:
①陈虹 《醉态思维写醉词——评辛弃疾〈西江月〉》 运城学院学报2003年4月第二期
②朱德才 《辛弃疾词选》 人民文学出版社 2002年 第261页
③《苏轼词赏析集》 王思宇 巴蜀书社 1990年 第21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