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宗洁
中国国家博物馆研究院 北京 100006
【摘要】东汉支娄迦谶(略称支谶)翻译的《道行般若经》中的“成佛像有金说”揭示金是造佛像的必要条件,还有关于古印度金、银的矿产地、价值、加工与使用的教义内容,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古印度冶金技术的状况:金、银的矿产地少,金、银的加工和使用主要体现在制造纯金器物(金华、紫磨黄金素、金缕衣、黄金座)和纯银制品(白银座),金、银被涂错在其他材质的表面(金、银涂错的高台、有金沙的琉璃地、有金的佛像),金、银价值高,与此相关的冶金工艺应是受到重视的。《道行般若经》译于179年,古印度冶金技术发达,有关古印度冶金技术的状况在2世纪晚期通过佛教的传播传入汉地,对于佛造像美术理论及美术史、冶金技术史、中外交流史、佛教史等学科的研究均具有重要的意义。
【关键词】《道行般若经》;佛像;金;银;古印度
东汉时期佛教已经正式传入汉地,现存最早的汉译佛典产生于东汉时期,其中不乏反映古印度冶金技术的教义内容。东汉支娄迦谶(略称支谶)翻译的《道行般若经》中就有关于古印度金、银的矿产地、加工与使用以及价值等的教义内容,对于研究古印度冶金技术具有重要的意义。
梁代僧祐《出三藏记集》卷二记载:
《般若道行品经》十卷(或云《摩诃般若波罗蜜经》。或八卷,光和二年十月八日出。)……月支国沙门支谶所译出。[1]
根据上文可知《般若道行品经》(《道行般若经》的异名)译于东汉光和二年(179年)十月八日。
《道行般若经》中反映古印度冶金技术的教义大致包括以下内容。
一、金、银的矿产地少
《道行般若经》卷八:
佛语须菩提:“……譬如地出金、银,少所处出耳。如是,须菩提,少所人随《般若波罗蜜》法教学。”[2]
上文记载释迦牟尼佛用金、矿产地少比喻《般若波罗蜜》法的教学者少,反映二世纪晚期的佛典记载释迦牟尼佛在世时黄金、白银的矿产地少。
三、金、银的加工与使用
(一)制造纯金、纯银器物
1.金华
《道行般若经》卷六:
佛笑,口中金色光出。优婆夷即持金华散佛上,持佛威神,华皆不堕地……
佛言:“是怛竭优婆夷却后当来世名星宿劫,是中有佛名金华佛……是优婆夷后当作金华佛,度不可计阿罗汉令般泥洹。”[3]
上文记载怛竭优婆夷持金华散于佛上,因为佛的威神之力,金华都不坠落地面。从文意来看,金华有一定重量,应该坠落地面,金华应指纯金制成的花朵,反映二世纪晚期的佛典记载释迦牟尼佛在世时有花朵形的纯金制品。
2. 紫磨黄金素(书写材质)
《道行般若经》卷九:
其人报萨陀波伦菩萨言:“贤者不知耶?是中有菩萨名昙无竭,诸人中最高尊,无不供养、作礼者。是菩萨用《般若波罗蜜》故作是台,其中有七宝之函,以紫磨黄金为素书《般若波罗蜜》在其中。[4]
上文记载释迦牟尼佛讲述过去昙无竭菩萨在紫磨黄金素上书写《般若波罗蜜经》。
3.金缕衣
《道行般若经》卷九:
萨陀波伦菩萨及五百女人闻是大欢欣,踊跃无极,俱往至《般若波罗蜜》台所,持杂华、杂香散《般若波罗蜜》上,持金镂(缕)织成杂衣,中有持衣散上者,中有持衣作织者,中有持衣榻壁者,中有持衣布施者,是时萨陀波伦菩萨及五百女人供养《般若波罗蜜》已,便行至昙无竭菩萨高座……[5]
上文记载释迦牟尼佛讲述过去萨陀波伦菩萨及五百女人持金缕织成的杂衣等供养高台上的《般若波罗蜜》。
3.黄金座、白银座
《道行般若经》卷九:
是时化佛语萨陀波伦菩萨:“……从是东行索《般若波罗蜜》,去是间二万里,国名揵陀越王治处……其国中有菩萨名昙无竭,在众菩萨中最高尊……揵陀越国中诸菩萨常共恭敬昙无竭,为于国中央施高座,随次转下施座,中有黄金座、白银座、琉璃座、水精座……座间皆散杂种香华,座上皆施杂宝交露之盖,中外周匝皆烧名香。昙无竭菩萨常于高座上为诸菩萨说《般若波罗蜜》。”[6]
上文记载释迦牟尼佛讲述过去东方揵陀越国中有黄金座、白银座等组成的高座,反映二世纪晚期的佛典记载释迦牟尼佛在世时讲经的内容中提到纯金、纯银所制之座。
(二)涂错在其他材质的表面
1. 金、银涂错的高台
《道行般若经》卷九:
萨陀波伦菩萨入城门里,遥见高台雕文刻镂,金银涂错,五色玄黄,光耀炳然……遥见已,问城中出人:“是何等台交露七宝、服饰姝好乃尔?”[7]
文中的“金银涂错”、“光耀炳然”,其用途和效果与黄金、白银相同,反映二世纪晚期有文献反映古印度有将黄金、白银涂错在其他材质的表面。
2.有金沙的琉璃地
《道行般若经》卷十:
是时释提桓因到萨陀波伦菩萨所,嗟叹言:“善哉!善哉!贤者精进诚难及,用精进、慈孝于师故今闻《般若波罗蜜》不复久……所欲得者悉当与之。”
是时萨陀波伦菩萨言:“我欲所得者,释提桓因自当知之。”
是时释提桓因即化地悉使作琉璃,其上有金沙。[8]
上文记载释提桓因(忉利天之主)将地化成有金沙的琉璃地。
3.有金的佛像
《道行般若经》卷十:
昙无竭菩萨语萨陀波伦菩萨言:“……譬如佛般泥洹后,有人作佛形像,人见佛形像无不跪拜、供养者,其像端正姝好如佛无有异,人见莫不称叹,莫不持华、香、缯彩供养者,贤者呼‘佛’,神在像中耶?”
萨陀波伦菩萨报言:“不在中。所以作佛像者,但欲使人得其福耳。不用一事成佛像,亦不用二事成,有金,有黠人,若有见佛时人佛般泥洹后念佛故作像,欲使世间人供养得其福。”[9]
上文记载释迦牟尼佛讲述过去萨陀波伦菩萨说黄金是造佛造像的必要条件,可谓“成佛像有金说”。从《道行般若经》卷十的“譬如佛般泥洹后,有人作佛形像,人见佛形像,无不跪拜、供养者。其像端正姝好如佛无有异,人见莫不称叹,莫不持华、香、缯彩供养者,贤者呼‘佛’。……若有见佛时人佛般泥洹后念佛故作像……”来看,佛像有模拟佛身相的功能。
《道行般若经》卷九记载释迦牟尼佛告诉弟子须菩提:
……乃往久远世有菩萨名萨陀波伦……是时世有佛名昙无竭阿祝竭罗,佛般泥洹以来甚久,亦不闻经,亦不见比丘僧……
是时萨陀波伦菩萨闻是教法,倍踊跃欢欣,随是教即东行,心适无所著……作是念:“去是几所乃当得《般若波罗蜜》?”作是念已住,复大啼哭。
萨陀波伦菩萨作是啼哭时,上方虚空中化作佛在空中立,言:“善哉!善哉!如若所索者甚难,如汝作是精进者,今得《般若波罗蜜》不久。”
萨陀波伦菩萨叉手仰向视化佛身有金色,身放十亿光炎,身有三十二相……
萨陀波伦菩萨白昙无竭菩萨言:“我本索《般若波罗蜜》时,于空闲山中大啼哭,于上虚空中有化佛,身有三十二相,紫磨金色……”[10]
上文记载过去萨陀波伦菩萨在寻求《般若波罗蜜》的途中看见化佛金身,并告诉昙无竭菩萨,反映二世纪晚期的佛典记载释迦牟尼佛在世时曾以金形容化佛金身。从文意来看,金是“紫磨金”的简称。
《道行般若经》卷十:
佛从袈裟中出金色臂,举右手著阿难头上,摩阿难头,持手著阿难肩上,语阿难言:“云何?阿难,汝慈于佛不?”[11]
上文以金比喻释迦牟尼佛手臂的颜色。
从上述两文可知:过去萨陀波伦菩萨所见化佛有金身,释迦牟尼佛的手臂是金色的,因此,黄金用于造佛像应是由于黄金最接近佛的肤色,被用于佛像表面肤色的部位,模拟佛的金色身相。金不但能模拟佛的肤色,还有财富、福报的象征意义,能传达供养佛像得福报的教义观念,表现造像者的至诚之心,这应是《道行般若经》中的金为造佛像的必要条件的教义产生的原因。
《道行般若经》中的“成佛像有金说”反映金为造佛像的必要条件的教义在2世纪晚期已经出现并传入汉地,不但对于研究汉地佛像金身现象提供教义依据,对于研究其他民族语言文化区域的佛像金身现象同样具有参考价值。
大英博物馆藏毕马兰金舍利盒(图1)“来自犍陀罗毕马兰第二舍利塔,约公元50年。饰带中有对佛陀最早的描绘”[12]。毕马兰金舍利盒上的佛像有金身,符合《道行般若经》中有关金为造佛像的必要条件的教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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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 大英博物馆藏毕马兰金舍利盒
“公元2世纪前期,贵霜王朝最昌盛时期的国王迦腻色伽让人把作为印度众神之一的佛陀刻在金币上……”[13]虽然现存汉译佛典中未发现有关在金币上雕刻佛像的教义内容,无法确定金币上的佛像是否符合佛教教义,但迦腻色伽王金币(图2)[14]有财富、福报的象征意义,金币上的佛像符合《道行般若经》中有关金为造佛像的必要条件的教义,能够模拟佛的肤色、表现造像者的至诚之心、传达供养佛像得福报的教义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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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 大英博物馆藏迦腻色伽王金币
从《道行般若经》中的“成佛像有金说”、毕马兰金舍利盒及迦腻色伽王金币上的佛像来看,佛像金身的教义理论与实践在2世纪均已出现。
三、金、银的价值
《道行般若经》卷九:
是时长者女问萨陀波伦菩萨言:“设供养于师者,能得何等福?师名为谁?在何方止?”
萨陀波伦菩萨报女言:“师在东方,师名昙无竭,当为我说《般若波罗蜜》,我闻者,当行守之,当用疾得佛。”……
是时长者女语萨陀波伦菩萨:“……我自与汝金、银、珍宝、琦物,我自与五百婇女相随行,我亦欲自供养昙无竭菩萨,复欲闻经。”……
是时长者女语萨陀波伦菩萨言:“共归至我父母所,索金、银、珍宝、琦物并报父母去。”……
女言:“我欲得金、银、珍宝、琦物。”
父母言:“女自恣取之。”
女便自取金、银、杂宝、珍琦好物……以五百乘车载自重,五百侍女自副。[15]
上文记载长者女为供养昙无竭菩萨而听闻《般若波罗蜜》,取金、银等物随萨陀波伦菩萨东行。从文意来看,金在各种珍宝中价值最高,是供养师长、馈赠他人的最高级别的礼品,银其次。
《道行般若经》卷十记载释迦牟尼佛告诉弟子须菩提:
昙无竭菩萨报言:“……譬如幻师化作一人端正姝好譬如遮迦越罗无有异,所语众人闻之无不欢欣,人有从索金、银、珍宝者,皆悉与之……佛在众人中央端正姝好,坐起、行步安隐,佛众恶已尽,但有诸德,佛皆使人得安隐,佛亦自行佛事,佛本自空、无所著、如幻人所作。”[16]
上文记载释迦牟尼佛讲述过去昙无竭菩萨讲《般若波罗蜜》时说到有人向幻化的遮迦越罗(转轮圣王)索取金、银、珍宝。从文意来看,金、银在各种珍宝中价值名列前茅。
从上述两文来看,古印度的金、银价值高,与此相关的冶金工艺应是受到重视的。
结语
东汉支娄迦谶(略称支谶)翻译的《道行般若经》中的“成佛像有金说”揭示金是造佛像的必要条件,还有关于古印度金、银的矿产地、价值、加工与使用的教义内容,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古印度冶金技术的状况:金、银的矿产地少,金、银的加工和使用主要体现在制造纯金器物(金华、紫磨黄金素、金缕衣、黄金座)和纯银制品(白银座),金、银被涂错在其他材质的表面(金、银涂错的高台、有金沙的琉璃地、有金的佛像),金、银价值高,与此相关的冶金工艺应是受到重视的。《道行般若经》译于179年,古印度冶金技术发达,有关古印度冶金技术的状况在2世纪晚期通过佛教的传播传入汉地,对于佛造像美术理论及美术史、冶金技术史、中外交流史、佛教史等学科的研究均具有重要的意义。
参考文献
[1](梁)释僧祐撰;苏晋仁,萧錬子点校.出三藏记集[O].北京:中华书局,1995:26-27.
[2](东汉)支娄迦谶译.道行般若经[O].大正新修大藏经(八)[G].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83:464-465.
[3](东汉)支娄迦谶译.道行般若经[O].大正新修大藏经(八)[G].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83:458.
[4](东汉)支娄迦谶译.道行般若经[O].大正新修大藏经(八)[G].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83:473.
[5](东汉)支娄迦谶译.道行般若经[O].大正新修大藏经(八)[G].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83:473.
[6](东汉)支娄迦谶译.道行般若经[O].大正新修大藏经(八)[G].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83:471-472.
[7](东汉)支娄迦谶译.道行般若经[O].大正新修大藏经(八)[G].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83:473.
[8](东汉)支娄迦谶译.道行般若经[O].大正新修大藏经(八)[G].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83:474.
[9](东汉)支娄迦谶译.道行般若经[O].大正新修大藏经(八)[G].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83:476.
[10](东汉)支娄迦谶译.道行般若经[O].大正新修大藏经(八)[G].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83:470,471,473.
[1](东汉)支娄迦谶译.道行般若经[O].大正新修大藏经(八)[G].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83:478.
[2](英)苏珊?拉?尼斯著,汪瑞译.金子:一部社会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6:120.
[3](日)栗田功著,唐启山,周昀译.大美之佛像:犍陀罗艺术[M].北京:文物出版社,2017:83.
[4]罗世平,如常主编.世界佛教美术图说大典·工艺①[M].长沙:湖南美术出版社,2017:247.
[15](东汉)支娄迦谶译.道行般若经[O].大正新修大藏经(八)[G].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83:472-473.
[16](东汉)支娄迦谶译.道行般若经[O].大正新修大藏经(八)[G].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83:476-477.
作者简介
马宗洁,女,汉族,江苏南京人,博士,中国国家博物馆研究院,副研究馆员,研究方向:佛造像美术理论。
基金项目:2018年度国家社会科学基金一般项目“汉地佛造像理论史研究”(批准号:18BZS1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