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尼恰》中的非洲想象与身份认同建构

发表时间:2021/4/12   来源:《文化研究》2021年4月下   作者:游晓航
[导读] 本文以勒克莱齐奥的小说《奥尼恰》为考察对象,从分析小说人物对奥尼恰这个“非洲异域”的文化想象出发,探讨作者对人物在异域的身份认同建构的多重角度和方法,体会作者对主流文明中的群体在某个边缘的“异托邦”如何实现身份认同这一主题的关注,感受作者力图超越欧洲中心主义和种族偏见的世界主义思想。

江苏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  游晓航  210023

[摘要]本文以勒克莱齐奥的小说《奥尼恰》为考察对象,从分析小说人物对奥尼恰这个“非洲异域”的文化想象出发,探讨作者对人物在异域的身份认同建构的多重角度和方法,体会作者对主流文明中的群体在某个边缘的“异托邦”如何实现身份认同这一主题的关注,感受作者力图超越欧洲中心主义和种族偏见的世界主义思想。
[关键词] 奥尼恰;异域;非洲;黑白冲突;身份认同
        在2008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法国作家勒克莱齐奥的作品中,大多存在着旅行者身份的人物,带领读者领略多姿多彩的人类各民族文化,流露出对现代文明的厌恶,对非洲和南美原始部落生活方式的向往及对消逝的古老文化的关注。
        《奥尼恰》就是一部关于“异域文明”与“寻找”的自传体小说,在勒克莱齐奥的创作生涯中具有极其特殊的地位。七岁时,勒克莱齐奥曾随母亲乘船去非洲寻找远在尼日利亚当军医的父亲,那次旅行经历对他而言具有特别的意义,明显影响了他对世界的思索和看法。而在小说《奥尼恰》中,出生于法兰西、从未见过父亲的樊当,在母亲玛乌的带领下,登上了萨拉巴亚号,开始了逆流而上前往非洲奥尼恰的寻父之旅。透过勒克莱齐奥笔下对异域风情和生活栩栩如生的绘制,对黑白文化碰撞中强烈对比的刻画,对樊当和玛乌一路上心路历程的描述,读者仿佛身临其境,亲身体验了这一交织了多重文化和多重涵义的寻找之旅。
        (一)多重意象交织的非洲想象
        西方文明在其殖民主义的过程中,经过无数的航海探险、地理发现、贸易和战争,逐步建立了西方殖民主义话语体系。非洲在西方人的眼中沦为迷信、愚昧、贫穷、落后、野蛮、疾病、犯罪等阴暗面的代名词。然而,对于非洲,作家勒克莱齐奥却有着一份炽热的认知,儿时去非洲寻父的经历,使得非洲成为他“情感和决断的源头”。因此,在《奥尼恰》中,通过人物对非洲文化的想象,我们能够解读出作者对非洲的那份特殊记忆和深厚情感。
        母亲玛乌对于非洲和奥尼恰的向往由来已久,正是为了丈夫,她带上儿子逆流而上,开始了旅程。在她心中,奥尼恰如丈夫描绘的那样,有着高高的能将整个人遮蔽起来的草丛,宽广无垠,缓缓流过的河流,行驶着非洲联合航运公司的蒸汽船的河面,以及万鸟栖居其中、漆黑如夜的丛林。在她梦中的非洲,是“骑着马儿在树林漫行,夜晚,野兽发出嘶哑的叫声,密林中鲜花盛开,诱人但有毒,一条条小径通向奥秘的世界”(第67页)。
        与玛乌不同的是,儿子樊当起初“不想去非洲”。对于身处非洲与他“并不相识、从未谋过面”的陌生的父亲,樊当并无期待。在樊当接触的很多欧洲人的眼中,非洲的形象是遥远、神秘、未知甚至是可怕的。然而,尽管身边有着对非洲的这些传说,从旅途中非洲大陆映入眼帘的那一刻起,樊当就“不知疲倦地盯着”,他“凝视着这一线土地”,黎明时分“便到了甲板上眺望非洲大陆”。沿途,樊当呼吸着达喀尔的气息,感到自己“一直就在这里,非洲已然是一个回忆”。在樊当的想象中,奥尼恰的景象应该如奥莎莉娅外婆房间里的画上那样,“就像在一片林间空地上,绿色的光线穿过一颗颗大树的树叶”。(第39页)。
        从对去非洲的抗拒,到渐渐呼吸到非洲的气息,直至对非洲的迫切向往,樊当对非洲、对奥尼恰的想象,随着他旅途中的真实感受和体验,一步步变得具体而生动。在勒克莱齐奥细腻的描写中,绿射线、天空、大海、阳光、热风、沙晕、岛屿、棕榈树、椰子林等多重自然意象交织涌现,不仅给樊当母子,也给读者营造了一个轮廓愈渐清晰、充满魅力的非洲,体现了与“欧洲中心主义”思想截然不同的对非洲异域文化的向往和关注,为樊当母子到达奥尼恰后的身份认同铺下了感情积淀。
        (二)黑与白的二元对立中凸显人物立场
 身份与认同问题是后殖民主义关注的重要问题,其中“我”与“他”的关系又往往成为关注的重中之重。在后现代的语境里,关注“我”与“他”的问题,通常都是在一种二元对立的框架中去展开讨论的,如男人与女人,西方与东方,殖民者与被殖民者,白人与黑人,等等。在小说《奥尼恰》中,勒克莱齐奥通过对不同场合下白人殖民者与黑人形象的逼真刻画,凸显出樊当和母亲在面对黑与白之二元对立时所持的立场。
        英国军官吉拉尔德·辛普森是奥尼恰的新任地区行政官,樊当对这位英国军官的第一印象是“立即就讨厌起他”。在萨拉巴亚号上为英国军官的妻子罗萨琳娜所举办的生日聚会上,“可恶的辛普森” 举着香槟酒、说个不停,一批英国人“闹着取乐,模仿黑人的声音,用混合英语说着笑话”,整个聚会上回响着哈哈的大笑声,“声音怪怪的,像是狗在叫”。这些在“声音嘈杂、弥漫着烟草味的”头等舱客厅中欢庆喧闹的白人与在海军下士的监视下,悄无声息地回到甲板上坐好、默默忍受着白人的模仿与讥笑、“一声不吭地等待着开船时间”的黑人形成了鲜明对比,跑到甲板上透气的樊当只能感到“无比地气愤和耻辱”,他仿佛看到了每个黑人对他都带着责备的眼光,当然这种感觉更多的发自樊当从心底升起的对白人殖民者行为的排斥与厌恶以及对黑人的同情。



        而这种复杂的情感,之后也在樊当母亲玛乌身上得以集中体现。在到达奥尼恰后,玛乌曾跟随丈夫参加了一次“每个星期都有”的地方行政官辛普森府上的聚会。聊着办公室里的事的男人们“身着卡其制服、脚穿黑鞋,长筒羊毛袜没膝”,诉说年轻仆人的不是的女人们“身穿浅色的裙子,脚穿薄底便鞋”,而跟来客一起到的干活的黑人苦刑犯却“每个人的左脚踝上戴着铁环”,“穿着”破烂的衣服”,“身上黑色的皮肤像金属般的闪闪发亮”。玛乌的双眼和耳朵始终保持着对这些苦刑犯的关注。当玛乌用气的发抖的声音提出“得给他们一点吃的喝的”时,换来的只是所有来宾的沉寂与惊愕、丈夫的脸红与惊恐以及辛普森将苦刑犯带到房子后面以求安静一会儿的讽刺性命令与之后街头相遇时的微微鄙视。
        就这样,樊当和玛乌对待白人殖民者和黑人的态度,在某种程度上达到了惊人的一致。勒克莱齐奥从樊当母子的视角出发,通过强烈的对比,展现了他们在欧洲殖民者与非洲黑人的冲突与夹缝中,内心的那种气愤与痛恨、尴尬与斗争相交织的复杂感受,从而形象地实现了对人物思想立场的塑造。
        (三)多角度的身份融入模式
        “把身份看成是流动的、建构的和不断形成的,重视差异、杂交、迁移和流离,挑战和解构本质论的、普遍化的身份观,已经成了当代文化研究的主潮。”[阎嘉. 文学研究中的文化身份与文化认同问题. 江西社会科学. 2006年9月,第66页。]
        身处异乡的樊当和玛乌在对自身的身份认同上也在悄然起着变化,有了对非洲异域的想象和向往的情感积淀,对欧洲殖民者行为的排斥与厌恶,他们对奥尼恰这一“非洲异域”逐渐产生了认同感,并从多个角度融入了当地的生活。他们的身份得以重新建构,呈现出一种杂合的特点。
        首先是语言上的模仿。语言是文化身份的重要标志。通过不同的口音、词汇、语法和言语模式,说话者自己或被他人确认为这个或那个言语社团的成员。渔夫的儿子博尼“讲着一口混合英语”,“会说一点点法语,说一句句的套话”,“会用英语说各种各样的粗话……把他自己也不很明白的话也教给了樊当”,“还会通过手势来说话”,在他的帮助下,樊当“很快就学会说同样的语言”(第63页),甚至用混合英语来写自己的作文;
        另外是生活方式的转变。博尼“跑得跟狗一样快,光着脚丫,穿过高高的草丛”(第63页),还让樊当“用手触摸自己硬得像木头鞋底的脚底板”(第64页),而樊从起初“还穿着黑色厚重的鞋子和羊毛袜,英国人都是这样穿的”(第63页)到之后把留着红蚂蚁头的 “非同寻常的袜子藏在了吊床上”,把“黑色的大鞋子藏进文件柜里”,从此“开始赤脚在草地上行走”(第64页),直至脚底生茧、脚趾分开,并可以跟其他小伙子一样赤脚奔跑,实现了脚板的解放;
        再者是对当地信仰的认识。有两次与“神”有关的事件使樊当受到了震撼。一次是樊当的父亲吉奥弗洛瓦曾用卡宾枪击落一只隼,而隼在奥尼恰名叫“乌戈”,是“神”,还是博尼祖母的名字,樊当得知后感到羞愧和恐惧。另一次是在樊当毁坏了自己独自发现的白蚁之城的十来个蚁巢以后,从博尼处得知白蚁“是神啊!”,“是蝗虫的天敌,没有了白蚁,世界就毁了”,樊当再次“感到了羞愧”(第66页)。从樊当的羞愧和恐惧中,能够读出他对当地信仰从缺乏了解过渡到给予认可和尊重的内心变化。
        就这样,樊当开始在一定程度上具备了当地人的特质,融入了当地的日常生活。他“再也不相信会离开奥尼恰,回到欧洲。他感到自己就出生在这里”,“不再是外来人”(第180页)。母亲玛乌也在与玛利玛和奥雅的交流和接触中,爱上了在奥尼恰的生活,奥尼恰的“温和”与“慢”,是她“在任何别的地方学不到的东西”(第140页)。在勒克莱齐奥细腻的笔触下,樊当和母亲对自己之于奥尼恰的身份认同显得如此的自然、幸福与深沉。
        (四)结语
        在小说《奥尼恰》的最后,置身于黑白文化夹缝之中的樊当一家,最终由于和欧洲殖民当局的格格不入,离开了这个他们已经融入和热爱的非洲异域。奥尼恰——这个非洲西海岸上的小镇,或许只能彻彻底底地成为他们的一个梦。然而,透过他们对于非洲文明的认同和尊重,透过他们为融入当地生活所做的每一份真切的努力,我们都能读出作家勒克莱齐奥对异域的关照与认同。这种认同,既不是对原始英雄主义和另类文化的盲目崇拜和留恋,也不是受现实所迫的身不由己,而是一种超越了欧洲中心主义和种族偏见的世界主义思想,是一种不断寻找和发现自我、不断探索的旅途。
参考文献:
1勒克莱齐奥著, 高方译.奥尼恰.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年12月。
2[加]马克·昂热诺等主编.史忠义,田庆生译. 问题与观点——20世纪文学理论综论(修订版).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2010年4月第1版。
3.阎嘉. 文学研究中的文化身份与文化认同问题. 江西社会科学. 2006年9月。
 作者信息:游晓航,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在读博士,研究方向:法国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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