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晓航
(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江苏南京,210023)
摘要:安德烈 布勒东在其诗意探险的每一步都以强烈的行动性显示出与之前达达主义的决裂,本文重点从诗歌隐喻的陌生化之魅和诗歌感知的审美之维出发,探讨布勒东诗歌创作实践中所体现的超现实主义思想特质。
关键词:布勒东;诗歌;陌生化;审美
法国超现实主义运动的鼻祖安德烈?布勒东(André Breton)将诗歌作为探索自由内心世界的工具,相信诗歌是解决问题的手段。在其诗意探险的每一步,布勒东都以其强烈的行动性显示出与之前虚无的达达主义的决裂。诗歌是布勒东探索内部心理机制和忠于自我的工具,也成为了他进行精神探索的行动工具,因为写诗本身就是一种行动,“正是诗歌使语言经受各种可能的冲击,使语言显露出潜意识的力量”[ Berthier, Patrick et Jarrety, Michel, Histoire de la France littéraire, Modernité XIXe-XXe siècle, Paris?: PUF, 2006?, p.667.]。本文重点从诗歌隐喻的陌生化之魅和诗歌感知的审美之维出发,探讨布勒东诗歌创作实践中所体现的超现实主义思想特质。
1.诗歌隐喻的陌生化之魅
诗歌意象的隐喻功能在超现实主义者的诗歌创作中占据着重要地位。关于超现实主义诗歌中意象的特点,程抱一先生曾评论道:“作为诗人,超现实主义者们本能地把诗放在所有创造方式的第一位,在他们心目中,诗是运用语言的艺术,而语言正是和人的精神发生最隐秘的关系的。为了丰富诗的实质,他们试图穿过自动写作和人工催眠达到摆脱一切梏桎的境界。所以他们的作品中充满了奇幻奥秘或是荒诞古怪的意象。”[ 程抱一:《法国超现实主义运动》,载于《外国文学研究》,1983年第3期,第10页。] 在布勒东心目中,超现实诗歌的意象“不受思想引导,而是引发思想”,“在诗中起‘照明’作用,而不是‘阐明’的作用”,这些意象“追求的不是通常比喻中喻体与本体间的近似值,而是从喻体反射到本体的光泽、色彩和新奇联想”[ 张秉真、黄晋凯主编:《未来主义·超现实主义》,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7年,第336-337页。]。在这方面,正如俄国形式主义者对诗歌语言的看法:“诗歌语言是以其自身为其目的的,也就是说,诗歌语言并不关注其所指内容,诗歌语言的功能也不是用来为交际服务,而在于尽可能地突出能指,对诗歌的欣赏也力求让主体最大可能地感受到诗语能指的无穷魅力。”[ 杨向荣著:《西方诗学话语中的陌生化》,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6年,第95页。]而这种无穷魅力事实上带来了某种程度的陌生化的体验。
以布勒东著名的诗歌《自由结合》为例,在该诗中,作者运用了大量的排比和层出不穷的隐喻意象来歌颂其妻子。全诗摆脱了寻常的句法,六十行诗句中没有使用一个动词,词句之间没有使用任何标示停顿的标点符号,诗的结尾也没有加上句号,整首诗的词汇以介词为基础来连接。“超现实主义诗歌形成了一个全新的想象和一系列语言策略,但也维持一些传统的思想结构。绝大多数超现实主义者的意象是视觉图像,诗歌的代言人几乎全是男性,诗歌的意象客体如果是人则常常是女性。”[ [美]贝雷泰·E.斯特朗:《诗歌的先锋派:博尔赫斯、奥登和布列东团体》,陈祖洲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240页。] 整首诗中接踵而至的意象使读者能强烈感受到布勒东对于妻子的激情和赞赏。汉译后的该诗为了语句的连贯也仅仅加入了一个主要动词:“有”。在诗中大量看似非逻辑和非理性的形象罗列和排比中,妻子的身材、牙齿、舌头、睫毛、鬓角、肩膀等各个部位的隐喻都给读者带来了接受过程中的强烈冲击和陌生化的体验。通过“将词与词进行偶然的碰撞,产生出突如其来的新的意象,打破传统的约定俗成的隐喻意象”[ 冯寿农著:《文本·语言·主题——寻找批评的途径》,厦门:厦门大学出版社,2001年,第5-6页。],布勒东试图从语言的符号世界中去充分挖掘语言的潜能。有学者认为,《自由组合》“标志着布勒东诗歌创作的转折点”,“它一方面是对纯粹自动写作的回顾,另一方面其本身也是极为严谨细密 的。[ [美]弗雷德里克·R·卡尔著:《现代与现代主义:艺术家的主权1885-1925》,陈永国,傅景川译,北京:
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490页。]
布勒东认为诗歌不仅要发挥想象,还要让这种想象处于自由的状态,而比喻和隐喻则是诗人摆脱逻辑束缚、重新寻回活力的神奇工具。他强调,要果断利用比喻和隐喻扩大将诗歌与散文割裂开的鸿沟。
对于超现实主义诗人来说,要使诗歌语言成为区别于通常言语的语言,要给诗歌的接受带来阻碍,主要是通过在诗中对相关或不相关的客观形象的自由排列并置,突破理性的控制,发挥诗人无意识的潜能,使诗人以潜意识中最真实的语言和想象去捕捉与各种意象接触时的新鲜感觉与震颤,由此带来的最大化的意象能量在某种程度上达到了一种陌生化的效果。
超现实主义诗歌中陌生化的日常语言为读者创造了有别于日常话语体系的文学话语体系,当读者以非日常的审美态度去接受和看待这些诗歌作品时,会在一定意义上消解这些诗歌给读者带来的字面意义上的障碍。从主体接受维度出发,陌生化的实质在于取消形式及文本经验的前在性,它通过对潜在的文本范式和主体文本经验的偏离与违背,从而不断更新主体对人生、事物和世界的陈旧感觉,使主体从狭隘的日常关系的束缚中解脱出来,摆脱习以为常的惯常化、自动化、机械化模式的制约,使主体在与对象的交互冲突中感受对象的异乎寻常,从而体验与前在经验不同的异常的符号经验。
2.诗歌感知的审美之维
根据现代心理学的研究,“审美愉悦的实现来自审美接受者的两种唤醒:渐进性唤醒和亢奋性唤醒”。在渐进性唤醒中,“情绪的紧张度是渐进递增的,一切的情绪激动都是水到渠成的”,这种唤醒的实现依靠的是人们熟悉的模式。而在亢奋性唤醒中的情感“介入了高度奇异和令人有惊讶或复杂之感的样式,因而它不但有维持审美主体注意的可能性,同时也因为这类模式不可能很快地使人适应而迎合了主体的逆反心理,诱发其对文本进行不断地玩味与揣摩。”[ 杨向荣著:《西方诗学话语中的陌生化》,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6年,第79页。]
在这两种唤醒类型中,如果说超现实主义诗歌能带给作为接受主体的读者一种唤醒的话,无疑是属于后者,即亢奋性唤醒。以前文提到的《自由组合》一诗中的隐喻为例,何为“老虎牙齿间的水獭的身材”?何为“头上的泉水和冰下的海豚的肩膀”?何为“沼泽地的眼睛”?诸如此类高度奇异的隐喻在该诗中比比皆是,令人瞠目结舌。诗歌的读者在与文本对话时往往带有一定的期待视野,包括前在期待和求新期待。一方面,长期的接受习惯使读者按既定的期待去审视诗歌中的隐喻;另一方面,求新的欲望也使其不满足前在的阅读范式。前在期待与求新期待因其守旧与创新的特质构成了一组矛盾体,两者的冲突构成了一种审美的张力,使诗歌读者钝化的审美知觉在新与旧的冲撞中得到激活,获得了意料之外的审美感受。
布勒东十分强调作为诗人或艺术家的敏感性,他曾就此表示:“任何人都会发现,伟大的诗人或艺术家首先是一个极为敏感的人”[ [法]安德烈·布勒东著:《超现实主义宣言》,袁俊生译,重庆:重庆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223页。]。在《自由组合》一诗中,布勒东正是通过其不同意象间奇妙的隐喻联结,使读者摆脱了惯常化的感受,带着惊奇的目光和诗意的感觉去重新审视身边司空见惯的女性形象,重新观察原本习以为常的日常事物。读者从诗中感受到与现行的经验和规范的偏差与背离,从而触发了审美主体内心丰富的差异感,获得了焕然一新、鲜明可感的震颤瞬间。
需要强调的是,诗歌作者在给作为接受主体的读者带来阅读过程中陌生化的审美体验之时,随之而来营造的阅读阻碍也应有度的限制。部分超现实主义诗歌之所以难以被理解和接受,究其原因大概在于其中陌生化的日常语言过于追求新奇,完全超出了读者可理解的接受维度。这种诗歌文本难以成为读者的接受对象,丧失了文本理解和阐释的可能,审美张力也随之不复存在。
3.结语
当布勒东通过陌生化的诗歌语言将新的范式置于读者面前时,不相关的本体和喻体的并置给读者的理解力带来了新的挑战,新旧范式之间的差异构成了极大的冲撞。诗歌语言的能指功能得到了凸显,从常规模式中得以解放,不再专注于传达客观事物的信息,而是通过新的隐喻联结和最大化的隐喻诗意带来了神奇的张力。读者在这种冲撞和随之而来的张力面前获得了新奇而陌生的别样审美体验,摆脱了不假思索的思维惯性,在诗意想象中获得超越眼前现实的审美意识的升华,对人与人、人与世界之间的关系有了全新的感受和领悟。超现实主义者在诗歌中常见的使普通语言陌生化的文学手段,正是其不厌其烦的意象堆砌和隐喻罗列。诗人通过将身边物化的现实世界陌生化,使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以他者的眼光来审视日常生活中已熟识的事物,个体的审美体验得到了颠覆。
参考文献:
1.[法]安德烈·布勒东著:《超现实主义宣言》,袁俊生译,重庆:重庆人民出版社, 2010年。
2.[美]贝雷泰·E.斯特朗:《诗歌的先锋派:博尔赫斯、奥登和布列东团体》,陈祖洲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 2011年。
3. Berthier, Patrick et Jarrety, Michel, Histoire de la France littéraire, Modernité XIXe-XXe siècle, Paris?: PUF, 2006?.
4. 程抱一:《法国超现实主义运动》,载于《外国文学研究》,1983年第3期。
5. 冯寿农著:《文本·语言·主题——寻找批评的途径》,厦门:厦门大学出版社,2001年。
6. [美]弗雷德里克·R·卡尔著:《现代与现代主义:艺术家的主权1885-1925》,陈永国,傅景川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年。
7. 杨向荣著:《西方诗学话语中的陌生化》,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6年。
8. 张秉真、黄晋凯主编:《未来主义·超现实主义》,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7年。
[ 作者信息:游晓航,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在读博士,研究方向:法国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