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蓉艳
青岛大学文学院,山东青岛266071
《野草》的最后一篇《一觉》是整部《野草》散文诗中比较直白的一篇,诗中没有那么艰涩难懂的意象和象征。然而,即使是对这篇散文诗的解读、研究中,仍是存在着不同的声音,甚至有误解。
题目“一觉”中的“觉”字的读音,因为是多音字加上表面上看都能解释得通,所以有两种读法,我认为是一觉醒来的意思。《野草》整部文本是有内在统一性的,从第一篇《秋夜》,诗人的梦就开始了,整部《野草》的梦是断断续续的,梦醒了,诗人就在清醒的痛苦中往前走一段,迷茫了就再梦一段,所以《野草》是在诗人巨大的梦境之上形成的文本,最后一篇《一觉》是在整部散文诗思想上的命名,顺其自然就是梦的醒来,因此读作“一觉(jiào)”。另一种读法,对认可比较高的几种解释也有自己的想法,不详写反驳的论据,真正能读懂或者听懂别人讲的读者看到这段前面的解释都会有自己的判断。
在《野草》的文本中,诗人不曾掩饰和隐瞒自己内心的痛苦,我们甚至能从文字中看到在象征背后诗人裂变、冲突、搏斗的心理历程。例如从第一篇《秋夜》开始,在“奇怪而高”的空间之下,凛冽之感弥漫天际,包裹着那个分裂的“我”;在《复仇(其二)》中,拯救人类的“人之子”被他欲拯救的民众和同类钉杀在十字架上,他感受到的是悲悯的和咒诅的痛楚的波;在《墓碣文》中,“我”抉心自食,清醒咀嚼着惨痛的人生,甚至在《求乞者》中,诗人也变成了他憎恶的“乞求者”,在《过客》中,过客一问三不知,所能确切知道的只是前路是荒坟——死亡。在《野草》这样痛苦、挣扎、绝望的感受之中,到底是什么动力、什么因素给予诗人力量,让诗人从梦境中醒来,走出来的呢?
我认为支撑诗人醒来、走出来的因素至少有两个,一个是诗人自身惊人的精神力量和意志力量,另一个就是《野草》后面几篇文本,尤其是在《一觉》中集中体现的外在的现实力量。对于《野草》的创作者鲁迅,他剖析自己的内心就不是为了逃避,而是直面痛苦的现实,这种刺向自身让诗人正视现实的正是诗人非凡过人、罕见的勇气和胆魄,这也是支撑诗人在被内心所意识到的悲剧之感包裹、控制,甚至怀疑、否定自我、否定人生时的内在能量,在诗人有想要毁灭一切的冲动时,诗人自身拥有的勇气和毅力在关键时候拉住诗人,让他能在混沌中继续努力看清自己,在迷茫中探索,找寻并找到自己在历史和现实中该有的定位。这份坚定的意志力是支撑作为思想者和战斗者的鲁迅生存,并坚持从痛苦的梦中想来,继续求索的重要内在因素。
这部分的内在潜藏的力量在《希望》中看到的比较明显,《希望》和《一觉》有相似的地方,都是写青年们的,写身外的青春。在《希望》中,诗人还从匈牙利诗人,也就是从本国之外,异域之中去找希望,然而没有找到,青春对诗人十分的残酷,而希望竟然同娼妓一样。虽然没有找到身外的青春,但诗人一直在思考什么是人生,个体生命的意义在哪里,于是也就有了最后一句“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这最后一句诗人一改之前透底的绝望,反而在灰色之中发出了向上的力,这正是诗人心灵搏斗的结果。如果希望不存在,那么同样地,绝望也并不存在,在被绝望吞没之际,作者触底反弹,迸发出无尽向上的动力。这也如同《影的告别》中的暗夜一样,矛盾冲突之后是产生一个新的自我,这种在萌芽状态中的事物,恰好是最具有饱满的力量,这种潜在的力量是支撑诗人的心灵力量,它的爆发力也非常强大。
另一个支撑诗人醒来的重要动力就是外在的,诗人感觉到的身外的青春和身边人的关心鼓励,例如《一觉》中“被风沙打击的粗暴”、“流血和隐痛的”青年们的魂灵。在《一觉》中,“在人间”和“活着”是同一个语义的两种不同表达方式,文本中通过这两个同义的关键词表达出诗人对人生的感受。
在听到爆炸声和飞机轰鸣之后,诗人宛若目睹了“死”的袭来,同时深切的感着“生”的存在;加上后文也感动过托尔斯泰的那饱受摧残的野蓟还要开出一朵小花也让作者再度有所思考,草木即使在旱干的沙漠中也要拼命伸长他的根,吸取深地中的水泉,正如《题辞》中提到的“野草,根本不深,花叶不美,然而吸取露,吸取水”这中拼命生存的状态都让作者深切感受到人间鲜活的生命的“生”。在编校青年作者的文稿时,屹立在诗人面前呻吟、愤怒并终于粗暴的青年们的魂灵更是让诗人清醒,他们给予诗人力量,愤怒的还有青年们啊,这一发现让诗人即使是面对充满诱惑的漂缈的名园之时,也能清醒的记得“我”活在人间。青年们从纯真的、绰约的,开始苦恼了、呻吟了、愤怒,而且终于粗暴了,这个变化诗人看在眼里,爱在心里,这些流血和隐痛的魂灵,在风沙澒洞中寂寞地鸣洞,这些蓬勃有生机的力量一次次提醒诗人是在人间啊,是在人间鲜活的生着啊。
除了《一觉》中青年们的觉醒使诗人感到青春固在,找到继续战斗的现实基础之外,《腊叶》中关心“我”的人们也让诗人感觉到力量,《过客》中过客收到过的关怀,也支撑他一直在人生之路上探索,做在人间活着的探索者。所以,诗人顽强又强大的精神意志力量、清醒的现实性精神和外在的现实力量,这内外两个因素都是支撑诗人能从《野草》编织的巨大梦境中醒来的动力和因素,也是支撑诗人在现实中不断求索和战斗的力量源泉。
在寻找诗人走出梦境的动力和因素的时候,我们就已经看到《野草》这个象征主义文本和现实是相关的。上课老师讲到鲁迅文本特点之一就是“当下”、“此刻”,是很具体的那么一瞬间,所以对《野草》文本现实性怎么评价这个问题也值得探讨。如果太贴近现实,就会降低了文本的高度,就像很多研究者对鲁迅生平、政治事件的比附;但《野草》中的后几篇,如《淡淡的血痕中》《一觉》又必须要用“现实性”来把握,如何把文本中的现实和作者高度的象征结合,这个尺度和分寸就要看研究者们的功力了。
鲁迅是脚踏着现实的,并在现实之上结晶形成了《野草》这一象征主义文本。诗人把对现实的独特感受和理解,抽象之后以一个新的面目呈现在读者面前,这种“现实”在文本中多呈现为一种强大的异己力量,与自我构成了尖锐的矛盾和对立,就是把现实的具象转换成了一种精神活动和情感的抽象,文本体现出来的对立分裂都是以现实的为根基。如果说《野草》从开篇,就是把现实因素抽象,抽取换成诗人的语言呈现给我们,我们从始至终看到更多的是诗人内心的矛盾、冲突,心灵上的搏斗,那么这种痛苦、绝望的探索实在太难熬、令人窒息,所以诗人想要清醒过来,再度回到现实。因此从《这样的战士》开始,诗人开始有新的尝试,“可以说,《这样的战士》的出现,标志着鲁迅从自我分裂走向自我聚合的完整的过程,是鲁迅清醒地有意识地重铸自我的一个尝试。而鲁迅能够站立起来,固然与其沛然的意志力量有关;同时,在外在的现实人生中汲取力量,也是一个重要方面。【1】”当到《一觉》这最后一篇的时候,这种清醒的现实基础的力量得到了集中体现。因为是最后一篇,《一觉》这个文本格外特殊,文本似有所指又不同于《野草》前面的那种深刻的象征,它在象征层面、形而上层面的东西少了很多,《一觉》中对青年们的反抗与牺牲的描述现实性很强,甚至让我们能直白的感受到是一种外在的现实力量、青年的力量、新生的力量,让鲁迅从梦中醒来,从怀疑、绝望中走出。也正是在《一觉》中,我们能看到支撑鲁迅走出梦境,回到现实,活在人间,继续在人间为了人生和人类问题上下求索的现实基础——现实中青年们的呼号和战斗,青年们粗暴、流血、隐痛的魂灵。
注释
【1】李玉明:《“人之子”的绝叫:<野草>与鲁迅意识特征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268
参考文献:
[1]鲁迅.野草[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1
[2]汪辉.反抗绝望——鲁迅及其文学世界[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
[3]孙玉石.《野草》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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