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海兰
延津县胜利路小学 ,河南省新乡市 453000
[摘要] 盛唐时代的王维与中唐时期的白居易,在其晚年都选择了“亦官亦隐”的生活方式,且游刃有余地在“山林”与“朝野”之间亦“出”亦“没”。两位诗人的“隐”其相同点都是因对残酷现实万般失望后无奈的“退”,继而纵情山水,企图借助于大自然解除纠缠身心的重重束缚;不同点却是,王维因受母亲及家庭影响,趋于佛门,一心向禅,追求一种“静、空”美;白居易因不能彻底“独善其身”故而始终“放不下”,整日与酒为伴,且斟且行且思,在微醺里醉眼看世界。
[关键词]王维;白居易;退隐情怀;
盛唐山水田园诗人代表王维与中唐现实主义诗人代表白居易,在其生命前期都曾经积极入世,以图以己微薄之力“兼济”天下社稷与苍生。然,历经宦海浮沉之后,王维退居于陕西蓝田辋川,在山水鸟鸣间求得一份安闲自适,同时还将山水田园诗创作推上了巅峰。白居易则选择悄退东都,在洛阳遍游峰谷溪林,整日与酒与友与琴同醉而欢,尽情享受着无拘无束的 “中隐”生活。内容都是纵情于山水。但,王维与白居易的退隐却是在宏观相同之下,存在着更多的微观相异之处。此文中,笔者试图从不同角度来具体阐释这些相同与差异性。
一、王维与白居易退隐情怀的相同点
1.失望之后的无奈选择:退隐
综观历史,人类个体的生命轨迹似乎都在划着相近的曲线:由孩提时的天真烂漫,到青年时期的执着轻狂,再到晚年的冷炼沉稳。今人亦有语“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在当下开放多元化的社会里,一个人在历经各种磨难挫折之后,完全有可能取得梦想中的成功。但在几千年前的封建社会,相似的经历之后,那时的文人士大夫似乎就没有那么幸运,甚至连更多的选择余地都没有。因为 “达则兼善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轴心理念”几乎是“根深蒂固”般占据了广大文人的思想领域,现实所给予文人的是一种“非A即B”的绝境之地。既然不能为社稷民命奉献自己,那剩下的只有一条路可走,这条路即是退隐。章尚正于《中国山水文学研究》一书中就认为:“王维仕途的三大挫折与心境的三次变化之间存在着确凿的因果关系,由此可见,说到底是个人的际遇改变了他对社会、官场、人生的信念,改变了他的心性行为,导致外求功利的动态人生演化为内向禅隐的静态人生。”此话正切中“要害”。因为在《少年行》里王维也曾有过“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的少年豪情,在《从军行》里王维也发出过:“尽系名王颈,归来报天子。”的赤诚壮志。然,在经过因伶人舞黄狮而被贬为济州司户参军事件,继之自己一向敬重的宰相张九龄被排挤出京,安史之乱中又因在洛阳被迫受伪职幸以一首《凝碧诗》而被勉强保命之后,王维似经历了几场“浩劫”,身心俱感一种重创之后的惊悚、痛楚与疲惫。可面对现实,一介书生的力量又是何其薄弱,微不足道!所以,客观上,王维如此做与其说是因阅尽了人间冷暖,倒不如讲是他内心由于反复被刺痛而奋力挣扎后作出的无奈选择。
2.纵情于山水之间:解除束缚
王国璎在《中国山水诗研究》中讲:“隐士与自然山水是不可分的。隐士遁入山水的基本动机是由于不能或不愿和现实社会认同,因而隐身于山谷林野,以便远离当政者的权势,或避开混乱不安的世局”。诚然,王维与白居易都算不得真正的“隐士”,但“不进则退”,他们在不同的时间做了相同的选择:远离政治漩涡。顾名思义,“远离”并不是“隔断”,只是空间距离的拉长而已,更靠近大自然而已。因为对于人类而言,大自然永远是最宽宏仁慈的“母亲”,大自然可以毫无怨言地默默容纳下所有生命的喜悦、烦恼、冲动、甚至是歇斯底里的咆哮与咒骂。在大自然的怀抱里,诗人的心灵可以得到最踏实的安慰,大自然可以让他们卸掉“伪装”祛除恐惧,剥掉层层束缚。更重要的,在这里,诗人寻求到了一种“安全感”,因为他们再也不必担心自己说的某句话,写下的某些文字会触怒谁会得罪谁,说自己想说的,这已经足够了。因为白居易在杭州任上曾作诗“有诗不敢吟,有酒不敢吃。”很形象地描绘出当时“帝城”长安的生存环境。而投身于自然界,在山水淙淙、鸟语花香之下,疲惫的身心会因放松而达到惬意的舒畅。
二、王维与白居易退隐的差异性
1.以禅为援和与酒为伴的不同释放方式
王维因受母亲的影响,早年即倾心于佛教,到了晚年更是一心向佛。佛家讲“坐禅”,要求“无念、无欲、性空”。既然佛成为王维心灵上一双可以给予他“抚慰”的手,那王维把自己的整个身心交之于此就不足为怪。只不过要强调的是,王维做得很彻底,近于“束手”而被其“擒之”状。故,无论心性修养还是诗歌创作,王维都在追求一种“无我”境界,将禅的“清空”演绎得“淋漓尽致”。王维能在客观自然界里让身心都处于一种“游离状态”,且对于这种“游离”,王维能游刃有余地“驾驭”它,并与之产生一种“反照”,一种往返式的“沟通”。在此过程中,王维的心灵得到了慰藉与安抚。但,如果换一角度讲,我们则可以看出,王维的这种“慰藉”与“安抚”未免显得过于“被动”了些,好像被其主宰了一般。毕竟,生命之于生活而言,是无辜且单纯的,生活的天性却又是丰富多彩的,是应该全色调进行的,王维却只选择了其一。
2.“放得下”与“放不下”的不同态度
或许正是因为王维醉心于“佛教”,他的心灵束缚被佛之手解除得“干净彻底”而无牵挂。周围的世界只是一个生存的依托,天下百姓的安危也离他已远。尽管是“亦官亦隐”,其实从心理上而言,王维已经完全将自己交给了“禅”。尤其在晚年,王维已经近乎于一个“僧人”,这一点可从《酬张少府》看出:
晚年惟好静,万事不关心。自顾无长策,空知返旧林。松风吹解带,山月照弹琴,君问穷通理,渔歌入浦深。[2][P35]
王维内心已没了太多的顾虑,他能把所有的东西都“放下”。故而,他很轻松。虽然有时他也发一些“愤慨”,比如像《辛夷坞》中的“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借辛夷花的自开自落来讽喻自己的怀才不遇之苦闷心情。有时也表达自己的愿望,如在《椒园》中的“椒浆奠瑶席,欲下云中君。”[2][P74]比较含蓄地表达了期盼“明君”降临于世,给世间苍生带来福祉的美好愿望。但,“愤慨”也好,“愿望”也罢,都太“清浅”,王维更多的是沉醉于自己的禅境生活。与王维相比,白居易就没有那么“潇洒”了。因为白居易对佛家及其坐禅一直持一种比较理性的观点,“儒家思想”始终占据着其思想中心,这种“核心思想”牢扎于他的意识深处,即使在“中隐”的晚年亦如此。由童一秋主编的《中国十大文豪》一书中如是说: “但是话说回来,其实,他又何尝能真正解脱呢?他虽远离政治,却又关心着朝廷的起伏动静。表面上的游山玩水,饮酒赋诗,却无法冲淡他内心的紧张和焦虑。曾经那样勇地站出来为民请命的诗人,他内心的热情是不可能真正熄灭的,直到年老力衰,他还在牵挂着百姓关心着百姓,只是自己无能为力罢了。”
与此相对应的便是,对于自己的“中隐”生活,白居易就常常抱有一种“愧意”,这种“愧意”可以看他的一首《和自劝二首》:
稀稀疏疏绕篱竹,窄窄狭狭向阳屋。屋中有一曝背翁,委置形骸如土木。日暮半炉麸炭火,夜深一盏纱笼烛。不知有益及民无,二十年来食俸禄。就暖移盘檐下食,防寒拥被帏中宿。秋官月俸八九万,岂徒遣尔身温足。勤操丹笔念黄沙,莫使饥寒囚滞狱。
在白居易看来,自己身为父母官,不仅未为百姓做些什么,相反,每月还要拿着朝廷的俸禄,所以他觉得很惭愧,心中有一种“忐忑不安”感。故他常常试图努力做点什么来弥补一下。仅从这一点而言,王维能够以“静心”对待世间万物,能够让自己沉醉于“亦官亦隐”的生活带给自己的安闲舒适和恬然自得,白居易却做不到。由此看,我们是不是可以觉得“醉吟先生”比“诗佛”更伟大更亲切,也更值得敬仰?
综上所述,王维与白居易在晚年虽然走的都是“亦官亦隐”的“中隐之路”,但是由于个人或家庭及生活背景不同,再加上二人的人生志向也有所不同,故此,我们看到更多的是王维诗里的禅意之美,闻到更多的却是白居易诗中的酒香之美。虽说人的生命结局都是“殊途同归”,可由于人生追求不同,所以才有了他们一个个色彩多姿的个体的鲜活亮丽。但是我们有理由相信,在隐逸的道路上,王维与白居易都完成了解脱自己的任务,他们应该都得到了自己所向往的人生幸福,尽管这种幸福可能不够完美。可话又说回来,人世间本就没有完美,所以他们应该也就没有什么遗憾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