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槐
安徽省宣城市泾县中学 242500
高考结束后的一个晴朗的日子，我走上学校一号教学楼三楼做课前准备。微风中，我嗅到一阵阵幽香，这幽香是那么熟悉，那么亲切。校园里的广玉兰开花了！
广玉兰，别名洋玉兰。开花很大，形似荷花，故称“荷花玉兰”，又称 “树上盛开的莲”。广玉兰树姿态雄伟壮丽，叶阔阴浓，为绿化美化的优良树种。《花经》云：“终年苍翠，亭亭如盖，永拥春妆，花期亦不同，自黄梅至七月下旬，陆续开花，故不及白玉兰之花团锦簇，而香则过之。”公园里、道路旁、校园中随处可见它那优美的身影。
初识广玉兰，是四十年前，在安徽师大校园里。1979年9月，我有幸作为文革结束恢复高考制度后的第三届考生，考入安徽师范大学中文系。安徽师大坐落在芜湖市赭山南麓，校园是一座大林园，一年四季鲜花盛开，各种树木千姿百态。主楼教学楼和生化楼掩映在绿色之中，行政楼更是在一片小树林里。入学后，我们带着喜悦和惊讶，揣着兴奋和憧憬，全身心投入学习之中。那真是一个激情燃烧的年代，“振兴中华”的口号，女排连胜的喜讯，振奋着我们每一个人。每天我们都步履匆匆，奔走在教室、图书馆、食堂、寝室之间，唯恐耽误了一分一秒的时间，哪有心思去欣赏校园里的花木！直到1980年春末夏初的一个黄昏，我和上下铺室友付兄相约在教学楼后的小树林里讨论学习问题，忽然有一股幽香袭来，我和付兄都惊讶，便在周围寻找花树，只见不远处有两棵青色的树，枝丫繁密，华盖擎天。树叶阔大呈椭圆形，叶间零星地点缀着几朵白花。我们走近一看，那花由几十片花瓣组成，花瓣与树叶匹配，也呈椭圆形，白中带着淡淡的黄色，丰厚、素洁、耀眼，雍容华贵，一股股清雅的幽香正从树上飘散开来。树干上挂着一个小牌，上面印着 “广玉兰”等字样。从此，我这不识树的人与广玉兰结缘。日后便常常徜徉在那小树林里那广玉兰树下，或独自背诵诗词，或与三两同学交流学业，或为论文苦思冥想。每当春末初夏花开时节，更是常去欣赏它的青枝绿叶，吸吮它的醉人的芬芳。校园里的广玉兰，成为我一生最美时光中的最美记忆，是我心中母校的标志性景物。毕业后，每次回到母校，我都要去那片树林看广玉兰树。彼时，我的耳际就回响起著名歌唱家董文华演唱的那首《广玉兰之恋》：“芬芳的广玉兰啊/在夏日里唱着歌/那个宁静的正午/我们在树下走过……”
大学毕业后，根据组织分配，我来到泾县茂林中学这所农村完中从事高中语文教学，开启了我的教学生涯。学校地处偏远乡村，工作生活条件十分艰苦，却有着优美的自然环境。校园由名为 “河帅第”的清代南河总督潘锡恩的邸宅改建，我的简易宿舍据说是原先的粮仓，入夜鼠鸣四起，令人心颤。所幸的是，我的门前有一株高大的广玉兰树，树形居然与师大校园里的那两棵广玉兰相似，这平添了我的喜悦。
我这个初出茅庐的青年教师，教学上遇到了许多困难。那时没有现在的校本研训、新老结对等培养青年教师的手段，怎样备课怎样上课，怎样解决教学中的问题，全靠教育实习时打下的一点基础，更多的需要自己学习摸索。夜晚，在鼠鸣相伴的宿舍里备课写教案，阅读《学语文》等语文教学专业刊物，学习于漪、钱梦龙等语文教学名师的教学思想和教学经验，读赞可夫、苏霍姆林斯基的教学论著，撰写教研文章。其间常常走出房间，站在广玉兰树下，透过繁密的枝叶，看那深邃的天空，看那一点一点的星星，看远山朦胧的轮廓。月色里晚风中，广玉兰树影婆娑，阔大的树叶瑟瑟作响，像在演奏一支舒缓的乡村夜曲，又像在演奏一支激越的青春之歌。即使不开花的日子，广玉兰树也散发出一种特有的清香，那清香随晚风飘散，让人感到大自然的热烈与柔情。那时节，刚出大学校门的我，依然对文学有着极高的热情，备课、教学、专业学习之外的大部分时间，都在阅读文学名著。当时我正痴迷俄罗斯和前苏联文学，读屠格涅夫，读普里什文，读帕乌斯托夫斯基《金蔷薇》。我特别喜爱普里什文这位描写自然的大师，其散文集《大自然的日历》让我难以释卷，《杨花》中的这些句子令我震撼：“杨花纷飞，这是春天里的大事。这时候夜莺纵情歌唱，杜鹃和黄鹂一声声啼啭，夏天的鹪鹩也已试起歌喉了。”“人的身上有大自然的全部因素：只要人有意，便可以和他身外所存在的一切互相呼应。”在普里什文笔下，杨花纷飞是春天里的大事；在我的生活中，广玉兰是大自然的恩赐，它让我与大自然呼应，让我努力像树一样宁静而执着。在那些艰苦而凄清的日子里，广玉兰树张扬着青春的活力，散发着生活的清芬。
几年后，我来到泾县中学工作。学校位于城南，历史悠久，环境幽静。操场周围有几棵参天古槐，操场一侧的方塘边杨柳依依，春天，老树新枝柳条如烟，是校园最动人的景致。古槐之间，有几棵广玉兰树，它们不高大，却枝繁叶茂，别具风姿。到泾县中学后，担负了繁重的教学工作，后又兼任了繁琐的行政工作，闲暇的时间少了，但我还是常常在傍晚信步走到操场边，去看那几棵广玉兰树，看它们在夕照中挺拔的英姿，听它们在晚风中叙述光阴的故事。
2014年暑期，泾县中学搬迁到幕溪河畔的新校园。新校园的绿化极具特色，广玉兰树随处可见。一号教学楼东侧植有多株广玉兰树，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树林，每天，我走过这小树林到教学楼上课时，都和它们相互致意。教学楼西侧，是宽阔的广玉兰大道，道路一旁的几十棵广玉兰树伟岸苍翠，形成一条绿色风景线，蔚为壮观。课余行走在这条大道上，沐浴着灿烂的阳光，欣赏着广玉兰的秀色，感受到校园勃勃的生机浓浓的诗意。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一转眼，我参加高考已经四十年周年。四十年改革开放波澜壮阔，四十年社会生活日新月异，四十年教育事业沧桑巨变。我这个当年的青涩学子，如今即将步入老年的行列。唯一不变的是，校园里总有广玉兰相伴，心灵中总有广玉兰花开。广玉兰树，见证了我的平凡岁月平淡人生，我因此喜欢树，喜欢三毛的诗歌《如果有来生》中的句子：“如果有来生，要做一棵树，/站成永恒。/没有悲欢的姿势，/一半在尘土里安详，/一半在风里飞扬。”
微风送来一阵阵幽香，广玉兰又开花了！花香飘逸，沁人心脾。随广玉兰花香一同飘来的，还有时光深处的岁月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