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戈楠
河南师范大学文学院453000
《诗经》是我国最早的一部诗经总集,其中塑造了各种富有内涵的男性形象,剖开了他们丰富的情感世界,他们或温文尔雅、彬彬有礼;或率真莽撞、大胆出击;或矢志不渝、用情专一, 无不洋溢着感人心腑的艺术魅力。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关雎》是《诗经》的开篇之作,描绘了一幅男子在追求心爱女子而不得,因而夜不能寐、辗转反侧的画面。作者用比兴手法,男子看到水鸟游水戏耍,互相依偎,进而产生希望寻得美好佳人的愿望。男子对女子的追求历程,首先是把“窈窕淑女”作为自己理想的类型,因求之不得而而饱受相思之苦,后来更是做起了自己与心爱女子结婚时琴瑟和鸣、钟鼓乐之的美梦。诗歌中的男子对自己心爱的姑娘朝思暮想,感情浓烈,既有单相思的痛苦与煎熬,也有梦中的甜蜜幸福,生动地描绘出一个痴情男子的形象。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秦风·蒹葭》是一首男子追求心爱女子而不得的诗歌。“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男子只知道所心中思念的女子在河水的另外一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经过一番艰苦的追寻后,女子好似在河水中央,仍然没有办法接近。“宛”表明女子是隐约、缥缈的,是男子的痴心到达顶点后而产生的一种幻象。尽管道路曲折、漫长、艰险,他还锲而不舍,努力追寻。显示了男子对心爱女子由衷的仰慕和始终追求不到的遗憾和惆怅之情,活画出一个痴情男子的形象。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蒌;之子于归,言秣其驹。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周南·汉广》:“汉有游女,不可求思。”一篇中男主人公也对心爱的姑娘渴慕至极但却不可得。“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此句一唱三叹,重章叠句更加显示出男子的惆怅,“之子于归,言秣其马。”“之子于归,言秣其驹”男子的痴心达到了顶点转而进入一种幻想的境界,他幻想着“游女”能够嫁给他,好让他喂饱马儿去接她,塑造出一个痴情而又执着的男子。
《关雎》《蒹葭》《汉广》中所塑造的男性还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对于自己渴慕的姑娘能够“发乎情,止于礼”,虽然内心极为喜欢,但更多表现的是对异性的渴望和痴迷,很少对姑娘直接表达出自己的心意,这是受当时的社会文化的影响,西周和春秋极为重视礼乐民俗,在婚恋上更是如此,年轻的男女虽然渴望美好炙热的爱情,但是也能够克制自己,遵守周礼。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王风·采葛》更是把热恋中男性的痴情表现到极致。诗中,男子的恋人去采葛,姑娘去劳作的地方不远,时间也不长,一天的时间就可以回来,尽管这样,这位热恋中的男子却无法忍受,对恋人的思念却不可遏止的爆发,从“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到“一日不见,如三岁兮”,形象地描绘出男子对恋人思念之深切,爱恋之浓烈,活画出一个处在热恋中的热情的小伙子的形象。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
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邶风·静女》一篇,高亨《诗经今注》:“诗的主人公是个男子,抒写他和一个姑娘甜蜜的爱情。”程俊英《诗经注析》:“这是一首男女约会的诗。诗以男子口吻写幽期密约,既有焦急的等待,又有欢乐的会面,还有幸福的回味。”诗云,“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写的是一对恋人约好在此相会,但姑娘故意男子看不见的角落,与他开玩笑。“爱”借为薆,《尔雅》:“薆,隐也。”此处有隐蔽之意。男子因不见姑娘的到来而焦急地四处张望、搔首弄姿。“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彤管”,姚际恒解释说:“即《内则》‘右佩箴管’之管,其色赤,故曰‘彤管’。”所以,此“彤管”应是与“荑草”相似,是平凡的物品,并非什么珍贵的乐器。更是因为其平凡,而男子又极为喜爱珍重,才显示出男子对女子的重情,以及对“静女”的炽热情感。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
出其闉闍,有女如荼。虽则如荼,匪我思且。缟衣茹藘,聊可与娱。
《郑风·出其东门》是一篇男子表现对妻子情有独钟的诗,诗云“出其东门,有女如云”、“出其东门,有女如荼”,二章复叠,表现出在看到这“如云”“如荼”似的美女时男子的惊叹。纵使美女总是得到男子的喜爱,但是人的感情是微妙奇特的,“爱情”更是如此,“虽则如云,匪我思存”、“虽则如荼,匪我思且”,面对着云海般多的美女,男主人公的心却只在他“缟衣綦巾”、“缟衣茹藘”的妻子身上。
在男主人公眼中,那些衣饰鲜丽、缤纷照眼的美女们都比不上他那衣着朴素的妻子。他的妻子虽然不像那些美女们一样花枝招展,但男主人公却对其忠贞不二、一心一意。更何况《诗经》所处的时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俗大量存在,这个男子对自己的爱人情有独钟,在诱惑下能够保持清醒的理智,实在难能可贵。
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
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
绿兮丝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无訧兮。
絺兮绤兮,凄其以风。我思古人,实获我心。
《邶风·绿衣》表现出丈夫对亡妻的深厚情谊, 读来催人泪下。“绿兮衣兮,绿衣黄里”、“绿衣黄裳,绿衣黄里”,男主人公把亡妻所做的衣服拿起来反复地翻看,内心是十分悲痛并且想念亡故妻子的。“绿兮丝兮,女所治兮”,男主人公细心看着衣服上的一针一线,每一针都反映着妻子对他的深切关心和爱。人已逝、物却在,一种物是人非的悲痛感油然而生,让读者感受到诗歌中男主人公对爱情的矢志不渝、对妻子的情有独钟。
女曰鸡鸣,士曰昧旦。子兴视夜,明星有烂。将翱将翔,弋凫与雁。
弋言加之,与子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知子之来之,杂佩以赠之。知子之顺之,杂佩以问之。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
《郑风·女曰鸡鸣》是一篇表现家庭美满幸福的诗,塑造出一个家庭美满幸福的“贤夫”形象。朱熹《诗集传》:“此诗人述贤夫妇相警戒之词。”诗以晨起夫妻之间的亲密对话组成,表现了美好的家庭生活以及夫妻之间的真挚的感情。“女曰鸡鸣,士曰昧旦。子兴视夜,明星有烂。将翱将翔,弋凫与雁。”面对妻子的晨催,并不令丈夫十分惬意。但是在妻子的柔声催促下,丈夫还是整理装束,迎着晨光出门打猎。妻子为丈夫祈福,男子懂得并珍惜妻子对他的爱, 并用实际行动加以回应, “知子之好之 , 杂佩以报之” ,丈夫感受到妻子对自己的深厚情谊,对自己“来之”、“顺之”、“好之”,便将自己的玉佩“赠之”、“问之”、“报之”,展现出丈夫对妻子热烈真挚的感情。
鸡既鸣矣,朝既盈矣。匪鸡则鸣,苍蝇之声。
东方明矣,朝既昌矣。匪东方则明,月出之光。
虫飞薨薨,甘与子同梦。会且归矣,无庶予子憎。
《齐风·鸡鸣》一篇的主旨,《毛诗序》中认为是因“思贤妃”而作,说:“齐哀公荒淫怠慢,故陈贤妃贞女,夙夜警戒相成之道焉。”方玉润《诗经原始》:“贤妇警夫早朝也。”符合此篇大意,今从方说。此诗以夫妻之间的私房话展开,体现出了一对贵族夫妇私生活的情趣,塑造了一位幽默风趣的“贤夫”。“鸡既鸣矣,朝既盈矣”,妻子对丈夫说已经有鸡鸣,要上朝了,丈夫回答说,“匪鸡则鸣,苍蝇之声”,丈夫故意说这不是鸡鸣,是苍蝇的声音,体现出丈夫的幽默和他们之间的夫妻情趣,描写出了夫妻之间的生活乐趣。“东方明矣,朝既昌矣。匪东方则明,月出之光。”天已转明,丈夫却说是“月光”,“虫飞薨薨,甘与子同梦。”竟然还想与妻子一同入眠,妻子带有撒娇意味地催促丈夫说“会且归矣,无庶予子憎。”这首诗以夫妻之间晨起的对话组成,体现了夫妻之间的生活情趣和浓浓的爱意,同时也塑造出了一位幽默风趣,喜爱妻子的“贤夫”形象。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邶风·击鼓》一篇,丈夫在外行役,战争接连不断,想家而不得归,思妻而不得见,他想起对妻子的承诺“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而这个承诺,又因战争不得归家而使他无法履行。“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表达了男子对爱情的珍视以及作为丈夫对妻子的挚爱和忠贞。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我东曰归,我心西悲。制彼裳衣,勿士行枚。蜎蜎者蠋,烝在桑野。敦彼独宿,亦在车下。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果臝之实,亦施于宇。伊威在室,蠨蛸在户。町畽鹿场,熠燿宵行。不可畏也,伊可怀也。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鹳鸣于垤,妇叹于室。洒扫穹窒,我征聿至。有敦瓜苦,烝在栗薪。自我不见,于今三年。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仓庚于飞,熠燿其羽。之子于归,皇驳其马。亲结其缡,九十其仪。其新孔嘉,其旧如之何?
《幽风·东山》一篇讲述的是一位战士在经历战争后,归家前的复杂而又真挚的内心感受,其中最动人之处,在于他对妻子的思念怀恋之情。“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蒙。鹳鸣于垤,妇叹于室。洒扫穹窒,我征聿至。有敦瓜苦,烝在栗薪。自我不见,于今三年!”征夫遥想家中的妻子,巧妙处在于男子并没有直接表达对妻子的想念,而是通过联想,幻想出家中妻子思念自己的场景,两者感情交相辉映。这种以人衬己的手法,符合生活的真实,更加突出了丈夫对妻子的怀念。
《诗经》塑造了一系列富有丰富内涵的“好男人”形象,角色种类之繁多,性格特征之复杂,人物形象丰富饱满。从不同侧面体现出了《诗经》时代男性在情感生活中的独特面貌。这些男性充满原始的生命力、阳刚之气以及野性之美, 为后代文学男性形象的塑造提供了形象化的审美标准和伦理道德规范,对中国文学男性形象塑造起到奠基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