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雪峰
河南省商丘师范学院人文学院，河南 商丘 476000）
摘要：一般论者认为宋荦诗歌题材较为狭窄，触及社会问题不多，艺术成就不突出。然在为官之余，宋荦把自己的目光投向了自然风物，乡村小景，酬赠、怀古念旧及题画、论画方面，表达自己对大自然中大至山川云霓，小至花虫鸟兽的热爱，兼及和朋友唱和诗文，传情达意之作。充分表现了诗人文思之细与文笔之优美。
关键词：宋荦；酬赠诗；论画诗；康乾盛世
一、友朋酬赠 怀古念旧
宋荦诗中有关友朋酬赠、怀古念旧之作非常多。在这些作品里面，有的歌颂朋友间的友谊，有的对朋友倾诉内心的抑郁之情、悲愤牢骚，有的则是唱和诗文，传情达意，有的则流露出对朋友的思念之苦，渴望相见却无法成行的痛苦。这类诗多集中于《双江倡和集》、《西山倡和诗集》《漫堂倡和诗集》等诗集中。
秋晚寻医过赣江，使君迟我读书堂。风吹北院清歌隔，雨洒东窗夜话长，阑薄交新浑似故。橘盘坐久不闻香，最怜出语关民瘼，手把醇醪未忍尝。（魏禧《宋牧仲使君留吟书斋即席有作》）
岁晚相思隔赣江，何期听雨共蕉窗。人惊世外来篮舆，病起宵深对酒缸。道德愿留关尹喜，风流真接鹿门庞。最怜万石洪钟在，一寸孤莛未许撞。（宋荦《奉酬》）
虔州界闽湘，蘭蕙贱于草。复有宝珠香，玉雪映清晓。江城微雨过，炎瘴净如扫。高斋开八窗，豁达凉风早。方床黄琉璃，卧起日杲杲。清芬恼魂梦，仙肤爱綦缟。岭外陆郎花，未敢斗娟好。昨岁在京国，冠蓋苦纷扰。朱门多林塘，无由听啼鸟。今年入境台，双江入登眺。闲注诗楚骚，多识不为少。遥忆书到时，赣石风袅袅。（王士祯《寄怀牧仲虔州》）
繄余别京畿，严霜凋百草。故人相祖送，驻马桑乾曉。囘首歲月遷，舊跡忽如掃。江山信阻修，坐驚白发早，瘴癘积晨昏。鲜见日杲杲，素心寄瑶华。不数延陵缟，为言章贡佳。佩纫秋兰好，岂意当关劳，羽檄嗟纷扰，那穹云壑幽。聊复亲花鸟，时登入境台。侧身中原眺，迢迢霄汉间。古道如君少，心同讼阁铃，临风恒袅袅。(宋荦《次韵奉答》)
我们透过宋荦和王士祯与魏禧的唱和诗便可以想见宋荦在日常生活中和朋友有着怎样的一番情谊，秋日的傍晚，多年不见的老友猝然相逢，夜色深沉，两人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往日情景历历在目，然而分别在即，不由得悲从衷来。宋荦交游甚广，且多方为官，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布衣百姓，只要性情相投，宋荦总能和他们交朋友，所以在他的诗歌里就充满一种对故友的挂念、担心。有时又对朋友的奋发有为表达衷心的祝福。“古道如君少”的欣慰，赞颂友谊，这是我国诗人和诗歌的优良传统。在任何时代的诗作中都能找到这类作品。
二、纪事诗 题画、论画诗
宋荦纪事诗大都集中于《海上杂诗》、《迎銮集》诗集中，这些纪事诗多是作者在为官一方之时，所见，所感、所想，比如操劳国事，关注民生，保护文化古迹等方面。康熙二十二年，宋荦任职直隶通永道佥事，一次巡察山海关等地，所见皆是贫瘠盐碱地，“地无堪税者”时候，心中大惊，为百姓生活无着落而担忧，“真欲穷荒外，追随节使行。朝朝观日出，夜夜听潮生。浩荡求仙老。艰难砌土情，何时沙矶里，提 饷春耕。” （《海上杂诗·十二》）诗中流露出对大片土地荒芜的无比痛心，可是自己又无能为力，因为某些朝廷大员只知道游山玩水，根本不江山社稷民生之事，他是多么想看都大片良田都长满郁郁葱葱的庄稼呀，即便自己辛苦一点去慰问老百姓也无所谓。从这里我们看到宋荦对农业的重视并写诗以记之。再如宋荦的另外几首诗《舟次宁乡》所写的即是湖南宁乡的水灾，当他听说已“五年罢耕桑”。连年水灾无人治理百姓苦不堪言。而其中就有叙述汉武帝亲自视察濮阳灾情，下令官民奋力抗灾，终将水灾治理好之事，在一水灾成患一水灾解除的对比中，宋荦忧国忧民的思想流露了出来。宋荦有一首律诗《登废城》：
荒城亘数里，形势自森怖。秋草碧参差，闲云莽回互。
停车陟其巅，披榛得徐步。白日忽西驰，乾坤入薄暮。
行潦接洪流，归人喧野渡。远村早稷收，近岸寒鸦聚。
纵览感孤怀，含凄倚独树。往者全盛日，兹城称虎踞。
城中十万家，歌舞不知数。狂寇菜纵横，蹂躏失险固。
磷火照郊园，通衢走孤兔。遗镞樵夫拾。废堡山僧住。
回头市井间，人烟已非故。凄凉二十年，小康犹未赋。
暂此息鼓鼙，遥天看飞鹜。
整首诗流露出对社会民不聊生、城池毁坏的痛心，虽然诗歌仅仅是客观描述，并不着一字直接加以评论，可“城中十万家，歌舞不知数。”到“凄凉二十年，小康犹未赋”的巨大反差，足以让读者触目惊心，从而让人清楚的看到一颗忧国忧民的善良之心。
《绵津山人诗集》卷十三《续都官草》有怀念莱阳姜贞毅先生一组诗，现抄录于下：
南村
墟里何莽苍，人烟疑谷口。疏林带茅茨，空山对户牖。
缅彼荷锄翁，春风事南亩。
鹤柴
缟衣海上来，接此烟霞侣。警露失孤眠，泪月思遐举。
放去效云龙，翩跹何处所。
红鹅馆
虚馆面碧流，双 任容漾。斜日葿花开，梳羽空洲上。
想见晋代人，临池镇相向。
乳鱼亭
闲居种鱼苗，一泓开碧沼。澰喁乱沦漪，倏忽穿荇藻。
徒倚向空亭，濠梁趣不少。
香草居
幽芳罗户庭，萋萋兰与杜。采摘纫余襟，芳菲潇湘浦。
持赠念佳人。
朝爽台
朝游上崇台，吴山何突兀。雨余岚气生，氤氲遍城阙。
白鸟去翻然，相看坐超乎。
浴鸥池
濯濯野岸鸥，惯与高人狎。虽游曲沼中，终不逐凫鸭。
湖海共忘机，幽盟讵须歃。
度香桥
遥川廻空明，红桥列雁赤。淙潺响佩环，荷香满中沚。
溪翁曳杖来，阵阵微风起。
响月廊
竹烟翳修廊，寂寥非人境。月华浩然开，写出檀乐影。
灵簌飒空林，徘徊夜方永。
乘云峰
孤峰擢片云，谁截洞庭秀，菱溪谢嵜岭，雪浪愧比耦。
青天揖丈人，咫尺风雷走。
六松轩
六叟尽支离，老作苍虬舞。盘空翠蓋停，清阴散廊庑。
側耳聆惊涛，幽琴正堪谱。
縤佛阁
居士多微忝，焚香坐小阁。倚栏读楞严，孤怀寄寥廓。
时有林栖僧，同来听簷铎。
这一组诗可以说把宋荦诗歌的语言特点表现殆尽，作者借自然而不雕饰，畅达却不做作的语言充分融情入景。多使用口语，让人易读易解，丝毫没有诘屈聱牙之感。使全诗明白自然、清新如画。使人仿佛身临其境，一个山清水秀、楼阁高耸、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世外桃源随着作者的笔触流动而呈现于读者面前。作者对友人的思念与仰慕也尽在其中。
“宋荦嗜古精鉴赏。尝自言暗中摸索可别真赝，搜藏甚富。一时以画名家者，悉罗致于家，耳濡目染，随得画法” [1] 宋荦的题画、论画诗共有149首，比如《题沈石田画册二十首》，《论画绝句》二十六首，宋荦的题画诗与画面的配合可以说相得益彰，画因诗而增色，诗因画而富有意境，举凡画中的花鸟虫鱼，山山水水，在诗中总能被宋荦活灵活现的表现出来。试举例如下：“层岩策杖立从容，积素凝寒千万峰。老树敧斜飞鸟绝，寺门什掩一声钟。”（《题雪景图》）在这里，宋荦把山峦层叠、山头林立、老树枯瘦的景象描绘的让人仿佛身临其境，特别是老树的枝干直刺苍天，似乎要向人们传达什么似的，实在是传神之笔。把冬日里一派萧索的景象尽情呈现在人们眼前。烘托出一种高渺孤寒的氛围。还有《题沈石田画册》十二首里的第九首：羡尔高人作意游，松间盘石任淹留。清琴横膝浑忘却，坐看飞泉百道流，宋荦这里深得王维诗中有画之妙，读罢全诗，一个悠哉、闲适的世外高人仿佛就在眼前，那份轻松、自在、无忧无虑、真真羡煞多少凡尘中人呢。
三、咏物绘景 意足神完
记录自己所见所感，是宋荦诗中最重要的思想内容。以《古竹圃诗集》、《将母楼诗集》、《回中集》、《啸雪集》、《庐山诗》《沧浪亭诗》《乐春园诗》诸集里的诗为主。在这些诗里，和一般文人墨客忧愁国事，感伤离乱不同，宋荦把自己的目光主要投向自然风物，乡村小景。这说明宋荦诗的思想内容与宋荦的家世有关。因为生逢康乾盛世，加之出身官宦之家，宋荦自然没有一般下层人所遭受的苦难经历，心思只专注于道眼前景，说心中事。 其《邯郸道上》：
邯郸道上起秋声，古木荒祠野潦清。
多少往来名利客，满身尘土拜卢生。
此诗慨叹邯郸途中旅客为名利奔走。诗以秋风之凄清，历史之虚无，反衬人间追名逐利最终都将归于黄粱一梦，构思深刻，用笔冷峻，发人深思。又如《落花》：
昨日花簌簌，今日落如扫。
反怨盛开时，不及未开好。
宋荦此诗以“落花”为题，主要是写落花带给他的凄苦感受，诗的新奇之处是在不怨花之落，反怨花之开。诗人巧用翻进一层的手法来抒写惜花之情，使全诗似断还续，一脉贯通。再如《即事六首》其五：
雨过山光翠且重，一轮新月挂长松。
吏人散尽家僮睡，坐听寒溪古寺钟。
作为清初学宋诗派的重要诗人，对苏轼极为推崇，而这首诗的风格便与苏轼相近，颇有一种怡然自乐、旷达潇洒地情趣。宋荦似乎非常喜欢抒发带有忧郁情结的感情，“年年鹊桥渡，牛女可怜情。”(《古竹圃稿?天河》卷一)可怜的不仅是天上的牛女，更有千千万万的凡夫俗子。宋荦有许多咏物绘景诗体现出来的清新闲适、浑化平远的韵致示人以别样风貌。如《戚家堰》（卷一）
远树重重杂暮烟，荒滩流水自潺湲。
漫言此地行人少，解甲归农始二年。
全诗所呈现的是一派平淡、自然古朴的农村风光，作者在此并没有抱怨生活的艰难、乏味，反而流露出得以还家的淡淡喜悦之情。另有一首《偶成》（卷二）颇能见出宋荦的心思细密，感情细微的一面。
寒风胡烈烈，过我亭前树。中夜犹未息，群动相喧呼，
黄黄者菊华，摧残亦非故。况复百卉零，岂敢怨霜露。
前人抒写寒风摧残花草的颇多，但都是从正面着笔，写花之受摧残的惨状，给人以触目惊心的感觉，虽让人触景生情，但未免给人以伤感、酸楚之感。宋荦这里却把伤感、惜花之情隐藏起来，在故作旷达的背后，却也流露出希望美景常在，人生安乐、幸福的真切追求。岂敢怨霜露，不正是对一切困难艰险的藐视和不屑吗？由此可见出诗人观察之细致、表达之深曲。
宋荦似乎特别钟情于对那些破落的、荒凉的景物的刻画，总让人有一种不得开心颜的沉痛感。即使是带有明亮色彩的雪景，宋荦也要写得分外沉重。如《题雪景画》这首诗，但看诗题，我们会下意识地认为这首诗景物应该是明丽的，情感应是积极地，可是我们读了这首诗之后就会大吃一惊，全诗在冷静客观的描述中，透露出了一种无可奈何的人世苍凉之感。
层岩策杖立从容，积素凝寒千万峰。
老树敧斜飞鸟绝，寺门深掩一钟声。
从这首诗里我们是不是可以读出柳宗元的“独钓寒江雪”的味道呢？当然也可以说宋荦在这里借鉴了柳宗元《江雪》的意境，在这似乎与世隔绝的世界里，空旷大山之中悠悠传来一声山寺钟声，由物及人，敲钟人的寂寞、平静又当如何呢？在不长的篇章里，宋荦为我们描绘里一幅幽静、空旷而寂寥的人生图景。不由人不赞叹作者对生活观察之细微，思考之深入。
参考文献：
[1]小横香室主人.清朝野史大观[M].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4.
作者简介：李雪峰（1973－），男，河南商丘市夏邑人，副教授，商丘师范学院人文学院，主要从事民间地域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