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娜
青岛城市学院 山东省青岛市 266106
摘要：17世纪法国古典主义戏剧大师莫里哀在戏剧《无病呻吟》的舞台上溘然长逝，这部作品也成为了莫里哀式喜剧的封笔之作。在这部作品中，他塑造了许多平民形象，没病找病的父亲，机智幽默的女仆，无知无能的医生等。这些人物不仅体现了法国古典主义时代的理性氛围，同时又附加了莫里哀喜剧的特色，平民狂欢中皆是对王权庇护下的贵族和资产阶级的批判，在大量性格迥异的喜剧人物所反衬的悲剧性中，莫里哀真正想体现的是喜剧的教化作用。
关键词：莫里哀；喜剧；人物分析；戏剧意图
（一）无病呻吟的阿尔冈及其时代
《无病呻吟》的主人公阿尔冈是一名疑心病患者，他身体健康却整日怀疑自己身患重病，他身边的医生皮尔贡则利用他这一心理，给他不断开药，骗取他的钱财。阿尔冈盲目信任医生，甚至想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医生的内侄，期望寻求一个永保健康的靠山；他的第二任妻子则时刻觊觎着他的财产，对他虚情假意的关心背后实则是对财产的关心。只有他的兄弟和女仆，始终保持着理性，以一场狂欢似的节日，假扮医生，为他出谋划策，让他真正看清自己周围人的真面目。
阿尔冈对于生活有一种荒诞的偏执，对于医生则是一种盲目的崇拜，无病呻吟，这也是他对自己健康极端关注的一个原因，他将自己的性命完全托付于医生，有自己的固执于偏见。莫里哀经常在剧本中戏弄这些一意孤行的人，表现他对于这些人物所映射的人群在现实中无法放弃那些无意义的目标，从而使莫里哀对于他们的偏执有一种同情式的挖苦，也体现了他对于美好和谐生活向往却不得的苦涩之感。
《无病呻吟》刻画了“无病呻吟”的阿尔冈这一病人形象，他把自己当作一个时刻需要医生治疗的病人，女仆杜瓦内特和兄弟贝拉尔德反复强调他并没有真的得病，但是他愚蠢且无知，被医生和当时的传统医学手法所蒙蔽，认不清他们的本质，反而将其作为保持自己健康的良方。当骗子医生皮尔贡的治疗手段受到质疑时，他生气自己的面具被揭露，诅咒阿尔冈受到各种疾病的报复，四天之内就将死亡，仿佛医生成了芸芸众生的主宰，疾病是他们的专制工具一般。阿尔冈对医生的话执迷不悟，认为自己得罪了他们，诅咒会应验一样。莫里哀在这部剧中尖锐地指出病人的盲从和无知往往是医生得逞的原因。同时阿尔冈作为莫里哀常用的父亲形象，对于亲情淡漠且自私，为了自己的健康，在知道女儿昂热利克有心仪的对象时仍然执意将其与医生内侄结下婚约；作为父亲的阿尔冈固执又愚蠢，因不合社会而受到嘲弄，莫里哀通过嘲讽这种顽固不化，固守自己的错误逻辑而无法自拔的父亲形象来纠正父辈们的传统固执和不合社会，最后阿尔冈认清了女儿的善良，让女儿自由的与爱人结合，以阿尔冈为代表的这类父亲形象做出这种妥协和让步，表达对新人忠于爱情的祝福，也是莫里哀让其重回社会的美好愿望。
（二）对照分析之真假医生
医生形象是西方文学传统中一直延续存在的角色，尤其是在莫里哀戏剧中，医生形象形成了一个特殊的系列，主要分为两种，一种是以医生为职业的真医生，一种是出于某种原因而假扮的假医生。在莫里哀的创作中，他将法国的社会现实和当时的医学发展糅合进角色中，社会上一部分医生自私且愚昧，在渴望健康的普通群众面前他们不学无术甚至将人的生命健康置于次要的地位，金钱和声望反而成了他们的第一追求。莫里哀认为:“喜剧的责任既然是通过娱乐改正人的错误，我相信，我要把工作做好，最好就是以滑稽突梯的描画，攻击我的世纪的恶习。[ 【法】莫里哀：《莫里哀喜剧全集》（第二卷）（李健吾译），湖南文艺出版社，1982年，第261页。]”他在这种纲领的引导下，揭露和讽刺了当时的存在的医学弊端，抨击医学恶习，让观众在享受娱乐的同时对医学的本质有所觉悟，能够清晰地意识到医生传统的治疗的欺骗本质并且引发病人反思自己的盲目轻信。而在另一种平民扮演的医生形象中，莫里哀将自己的喜剧疗法渗透其中：“让人们在笑声中认识和回复本真的生活体验和本真的世界[ 朱宗琪：《喜剧研究与喜剧表演》，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9年，第41页。]。”
《无病呻吟》中，真正从事医生行业的是皮尔贡医生，剧本第一幕便是阿尔冈计算自己的医药费，列举出近一个月皮尔贡为他开的药方，灌肠、泻药、安眠，一个月阿尔冈就吃了十二服药并做了二十次灌肠。虽然莫里哀没有在剧本展示皮尔贡治疗的全过程，但通过这一个月的药方，可以看出他的治疗方式就是安息与安眠甜药水、清泻与滋补药水等；在教条的医学疗效下，皮尔贡一直奉行着“按照全部行医规则创造而组成的”治疗方式。当女仆杜瓦尔特质疑皮尔贡的做法时，阿尔冈强硬地斥责了她：“你住口，不学无术的东西；医学上的处方，你可管不了。”由此可见他对于自己权威教条的治疗方式的信服和维护。
17世纪法国当时的医学发展实际上还是趋于保守的治疗，虽然已有20多所大学设有医学课程，但大多数的大学医学教育都固守着自己的传统，将讲授旧有的医疗学说和捍卫旧学说作为自己的职责。当时的医疗教育主要沿袭了中世纪的教学方法，“经院哲学和教学式的灌注仍为大学教育的主要形式，希波克拉底、盖伦、阿维森纳等权威著作仍然是大学医科学生的基本教材[ 朱潮：《中外医学教育史》，上海医科大学出版社，1988年，第262页。]”，当时的大学老师都是排斥医学上的新论和革新，因此培育出来的学生仍然是经院式的，缺乏临床经验。《无病呻吟》中，医学世家出身的医学院毕业生最让其父亲满意的就是“盲目坚持我们古人的意见，从不肯了解、也不肯听取本世纪所谓发明的理论和实践，关于血的循环，以及其他谬论[ 【法】莫里哀：《莫里哀喜剧全集（第四卷）（李健吾译），湖南文艺出版社，1984年，第427页。]”。
在剧本中，主角始终站在庸医的立场上，点名指责莫里哀对为人正直的医生形象进行取笑，而代表莫里哀声音的贝拉尔德则反驳道：“他取笑的不是医生，而是可笑的医学”[ 【法】莫里哀：《莫里哀喜剧全集（第四卷）（李健吾译），湖南文艺出版社，1984年，第427页。]。莫里哀巧妙地将自己在现实中受到的责难通过戏剧的形式表现出来，表明自己对于庸医嘲讽的态度。
在《无病呻吟》中，假医生反而有治疗的价值，他们滑稽地扮演和闹笑让“病人”获得新生，莫里哀放大了文学的作用，让文学充当拯救人的医学角色，最大化的发挥喜剧的疗救作用；而真正医生职业却丧失医德的庸医，莫里哀采取了批判的手法，不仅讽刺的是当时坑蒙拐骗、没有医德的医生，还讽刺了保守刻板、不求上进的传统医学体系。
（三）戏剧冲突之感情难辨
在《无病呻吟》这部喜剧中，还有一个戏剧冲突引人深思，便是围绕在阿尔冈身边的人，到底谁才是他忠诚的亲人。这里主要对比的是他的后妻贝丽娜和女儿昂热利克的人物形象塑造。
主角阿尔冈的后妻贝丽娜举止高雅，表面上对其一往情深，她对阿尔冈的关心无微不至，听到阿尔冈责骂他的女仆对他以下犯上时，她也在旁随声附和道：“杜瓦内特，你若总叫老爷生气，我就要把你赶走。去，把他皮里大衣和靠枕给我拿来，我要叫他舒舒服服地躺在椅子上。我不知道你这是怎么啦，把软帽好好遮上你的耳朵吧，耳朵着了凉，是最容易感冒的。”她的出场伴随的都是对阿尔冈无微不至地关心，阿尔冈觉得自己病重找来公证人讨论写遗嘱时，她一本正经地拒绝道：“我哪有心思谈这种事情。”然而在公证人与阿尔冈核实名下财产时，她甜言蜜语并且声东击西地打听到了阿尔冈卧室壁板存有两万法郎和两张票据。
在阿尔冈身边还有一个角色就是他的女儿昂热利克，她弱小且善良，当她得知自己的父亲要将她许配给医生皮尔贡的内侄时，她虽有心爱的人却无力反抗父亲的权威。在女仆告诫她后母想要设计谋取其父亲的财产时，她也表现出对财产的无所谓，重要的是期望女仆能帮助她不要让她的父亲把她嫁给不爱的医生。女仆杜瓦内特也指出：“一个主人不朝正路想，一个懂事的女佣人就有权来改正。”这也是她对于昂热利克自由爱情的肯定与支持，女仆将下层人民敢于维护自由和平等的大无畏精神展露无疑。
真正让阿尔冈看清这两个亲人谁才是最忠诚的便是剧中的一个小高潮，女仆杜瓦内特为阿尔冈出谋划策，让他装死以测试人心。当阿尔冈躺在躺椅上装死时，杜瓦内特向贝丽娜哭诉这个不幸，贝丽娜反复确认阿尔冈是否死亡，然后长舒一口气说道：“这哪里值得我们哭呢。他死了有什么损失吗？他留在这个世界上有什么用吗？这个任何人都觉得碍事的家伙，肮脏，乏味，三天两头不是灌肠就是吃药，经常擤鼻涕，咳嗽，吐痰，没有风趣，叫人讨厌，脾气又坏，老折磨人，并日日夜夜地骂男女仆人。”她将自己的高雅全部抛掉，反而变得歇斯底里，拉拢杜瓦内特并对她说：“我们就把他抬到床上，先不要声张，一直到我把我的事情办完再说。这有票据，有现款，我要拿到手；我把我的青春消磨在他的身旁，如果一无所得，那太不公平。”而听完这一席话的阿尔冈突然坐起来，大声叱骂这个一直假心假意陪伴在他身边的妻子。在莫里哀的笔下，后妻贝丽娜被金钱所异化，成为金钱的奴隶，她用自己的青春来换取金钱，好言好语哄骗着一个根本没有病的人，目的就是为了继承他的所有财产。
镜头一转，当女仆对阿尔冈的女儿昂热利克哭诉她父亲的死亡时，昂热利克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她认为自己失去了生命中最可爱和最宝贵的人，她匍匐在阿尔冈的腿边哭到：“失去我父亲之后，我不再留恋这个世界，我要永远与世隔绝。是的，爸爸，如果刚才违抗了你的意旨，那我现在至少要遵循你一项遗愿，好弥补不孝的我曾经给你的痛苦。”她将自己的爱情抛掷一边，自由的爱情曾经是她唯一的追求，可当昂热利克知道自己父亲去世后，第一反应便是顺从父亲生前的愿望，嫁给自己不爱的人，而她自己的感情，也随着父亲的死亡而死亡。阿尔冈在假死中深受感动，他终于明白了自己身边最重要的亲人是谁，他睁开眼，夸赞自己女儿的善良，并答应让昂热利克嫁给自己心爱的人。
从《无病呻吟》中我们可以看到，莫里哀对于妇女形象的塑造，在当时的17世纪，妇女也属于社会底层人群的一种，虽然他们的阶级不同，有的是资产阶级家的小姐，有的是贵妇人，有的是女仆，但是她们都受制于男权社会。在这部喜剧中，女仆人杜瓦内特代表了坚强独立的女性主义形象，以她为代表的人物形象敢爱敢恨，敢于帮助昂热利克争取自由的爱情，聪明机智又幽默大方，敢于突破奴仆的身份，与阿尔冈争辩事实的对错；再者就是后妻贝丽娜所代表的反派女性形象，她利用自己的青春换取财富，贪婪且虚伪，想要依附于男人获得权力和财富，而当她发现自己美梦即将破碎时就不择手段骗取别人的财富，这与昂热利克为代表的女性完全相悖，莫里哀心目中的女性是敢于追求爱情和美好事物的纯真少女形象，她要听从道德和某些男权的贞洁要求，但不是完全的依附。[ 刘玲：《严肃的悲伤是喜剧的意图——浅论莫里哀喜剧人物的悲剧性》，上海戏剧学院，2014年，第17页。]而昂热利克及向往自由的爱情，争取自由爱情，又尊重自己的父亲，对自己的父亲真情实意地顺从。从中也可以看出莫里哀对于女性的态度既有积极成分又有保留态度，他鼓励女性形象去争取自己的幸福，享有自由爱情的权利，又不要太过极端的反对男权，这也是他女性人物创作的局限性。
（四）结语
文学评论十七世纪的作家是带上镣铐舞蹈的人，他们受制于王权却尝试在自己的作品中用理性构建自己的精神家园。莫里哀作为其中的代表人物，他在自己的喜剧中创造了大量经典的人物形象，吝啬的阿巴贡、虚伪的达尔杜弗等等，在《无病呻吟》中，他更是别具一格地关注人物对于生命健康的渴求，这仿佛也成为他为自己人生埋下的伏笔，在1673年的巴黎公演舞台上，演完无病呻吟的阿尔冈的形象后，因为过度劳累倒在舞台上与世长辞。他用雅致的喜剧嘲讽那个时代的恶习，将喜剧的价值最大化，当之无愧成为世界上最伟大的喜剧大师。
作者简介：舒娜（1993-06），女，汉族，籍贯：山东省青岛市，当前职称：助教，学历：硕士，研究方向：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