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国
从饭桌前站起来的时候，郭老汉就发现自己喝了不少。今天，他能把乡里、工商、税务的头头请到县城来，也算给足了他面子，往后砖厂有求着他们时也好办了。他红着醉脸，给每人拿了一条烟，然后结了账，在酒店门口与人们告别。他饭后想顺便到商场买点东西，就让他们先走了。
郭老汉名叫郭发财，他并不老，刚刚59岁。因家里哥们儿多，穷得吃了上顿没下顿，在三里五村穷的有名。改革开放以后，他带着儿子建起了全乡唯一的砖瓦厂，成了闻名远近的暴发户。遗憾的是与他同甘共苦的妻子命不好，在本该与他享福的时候，却患了绝症离亲人们而去。
“先生，洗头不？”
“大哥，按摩吗？价钱便宜。”发廊、浴池的小姐们浓装艳抹地跟他打着招呼。
大街上，人声嘈杂，商场不时传来“这个世界变化快，让人感到很无奈......”的歌声。
郭老汉出生时，父亲就给他起了个“发财”的名字，渴望有朝一日过上有钱人的日子。开办砖厂后，他成了村里的第一家万元户。那时候，有一万元就很了不得，那叫大款儿。有了钱以后，生活的感觉就不一样了，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现在不仅能使鬼推磨，而且能使“官推磨”。“有钱就是大爷”，从一个贫困家庭长大，而后成了大款儿的他，真正感受到了钱的威力和魔力。郭老汉想，有钱就可以变得年轻，连比自己闺女都小的小姐都叫自己大哥呢。
这世道变化得就是快，满县城到处是小姐。现在这么多小姐，说明社会是进步了，还是后退了？他想不通，也不想弄通。刚才，小姐叫他的时候，他就有点动了心，他想，我有钱了，玩玩小姐算什么，兴当官的养二奶，就不兴我们老百姓找小姐开开荤？再说，妻子去世都五年了......于是，郭老汉就真的动心了，他的脚步不由得慢下来，就东张西望起来。
有道是“既到江边来，就有望海心。”小姐们就会看这个，她们不管你多大岁数，不管你长相如何，只要有钱就是客。小姐知道啥样人是正经人，啥样人是想吃腥的，啥样是假正经的人，这些都逃不过小姐的眼睛。在一家发廊门前，一个小姐盯住了郭老汉这位想吃腥的猫，就笑着主动上前揽客：“先生，洗头吗？”
郭老汉就凑近小姐低声问：“都有啥服务？”
“要啥服务有啥服务，全方位的。”他就跟着这小姐进了屋。这是一家中型的发屋，可以同时容纳六人理发洗头，里面好像还有按摩间，因为里面传出了小姐放荡的笑声。那小姐就笑容可掬的对他说：“先洗头，再按摩咋样？”
“好，好。”郭老汉鸡啄米般的答应着。他坐在理发椅子上，任由小姐在他已经谢顶的头上抓来抓去。不知是天气热的缘故，还是刚喝完酒的因素，郭老汉顿觉一阵困倦向他袭来，他便半躺在椅子上迷糊起来。
郭老汉家离县城有60多华里，由于交通不便，平时路过不算，他真正到县城来包括这回只有三回。前两回虽然过去许多年了，但是却让他难以忘记。
第一回是26年前，他还是个30多岁的小伙子，结婚已有了儿女。由于刚分家不久，生活的担子全压在他一人肩上。当时生产队还没解体，分家时不但没分到家产，还分了300块钱的饥荒。
那时的每个劳力的日值还不到两角钱，啥时才能尽快还完饥荒？于是，他起早贪黑上山砍柴，晒干以后储存起来，等到冬天去换钱。在农村买柴的很少，县城好卖，价钱又高，但是离家太远，当时有自行车的就算是富裕户了，人们进城只有步行。那天，他天不亮就起床，带上干粮，用扁担挑上柴捆，踏着满地的霜雪，冒着严寒到60多里外的县城卖柴。等到了县城已近晌午，一担柴好不容易才卖两元钱。他拿出硬帮帮的玉米饼啃起来，玉米饼噎得他直翻白眼儿。于是，他厚着脸皮来到附近的饭店想要碗清汤喝，结果，遭到了那个卖饭服务员的呵斥与驱赶，俩人吵得差点没动起手来。从此，城里人的形象在他的脑海中轰然坍塌，他发誓，如果不混出个人样来，就再也不到城里来了。你说，这场羞辱他能忘记吗？
一赌气，郭老汉20多年没来县城。后来，他家办起了大规模的砖瓦厂，跑业务、买砖场所用设备零件，为此，他不得不第二回来到城里。这回是到县里的一家建筑工地联系一笔大宗业务，因为这笔买卖的成败，关系到企业的生死存亡，所以，他亲自出马。他们是租了三轮车进城的，想早点回去，可是早赶晚赶，还是赶到中午才把事情办完。郭老汉是从苦日子里过来的人，知道钱来得不易，在创业初期省吃俭用，一分钱掰成两瓣花。有一次跟妻子生气，妻子摔了碗，他气得买了半斤干豆腐，他想，你不想好好过日子，我也不省着了。事后，他又后悔，那半斤豆片儿得买多少食盐哪。这次，他说到小吃摊吃饱就行了，儿子却硬把他拉到了大饭店，对他说：“我知道你舍不得，我是让你找回20多年前的面子，让瞅不起我们乡下人的人，伺候伺候咱们。”一顿饭，连司机三人花了一百多块钱，心疼得他在心里直骂儿子是“败家子儿”！
“大哥，来，到里间去按摩。”小姐将他从迷糊中摇醒。
“好，好。”郭老汉顺从地来到按摩间。独居多年的他经不住小姐的撩拨和年轻貌美的诱惑，他便有了兴致，俩人不一会便上了床。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从此一发而不可收，经常借故来城里找小姐。“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一天晚上，当他正在浴池包间与小姐云雨之时，被警察抓个正着，罚了5000元。财大气粗的郭老汉并不心疼那5000块钱，因为他有钱了，不再是当年那个被女服务员驱赶出饭店的乡下人了，他是农民企业家是大款了。现在，他要的是面子，要的是享受。他怕他的丑事被乡亲们知道，当派出所说出罚款的数目时，他二话没说，立即从身上拿出钱来以“破财免灾”。
半年后，郭老汉因病住进了医院。
人们不知道他患的是啥病，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患的是淋病。他想，这要让村里人知道，让儿子、女儿知道了多磕谗，躺在病床上，他开始后悔，开始反省自己。是富裕和开放的香风把他熏醉了，一掷千金的日子，使他忘记了受苦贫困的过去，他觉得对不起祖宗，对不起死去的妻子......
晚上，电视里播出发家后的大款捐助贫困学生的事迹，他想得很多。他想起“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是中国人的精神。
“人要活得健康，要把钱用到正经的地方。人活着要有人格、尊严啊！”郭老汉反复念叨着这几句话。
作者简介
李国（笔名李果），中国小说学会、河北作家协会会员。代表作《漂泊边缘女》、《北国神偷》、《半夜敲门声》。入编《中国小说家大辞典》《中国散文家大辞典》。作品散见《农民日报》《中国作家》《中国报告文学》《中华风》《散文选刊》《鸭绿江》《青年文学家》等报刊；入选80余种图书；曾获中国首届长城文学奖、李清照文学奖、中国作家世纪论坛一等奖、中国当代小说奖、中国散文华表奖、最佳城市散文奖、《中国作家》征文二等奖、《人民文学》优秀作品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