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韩英
那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全国掀起了轰轰烈烈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不久,农民干劲十足,时时刻刻都沉浸在劳动与丰收的喜悦中。我那时还小,每天就跟着母亲和大姐,目睹着她们辛勤的劳作,田间地头处处留下她们劳动的身影。记得那时每年午收过后,就要早早的准备着一件大事情,那是我家乃至整个农村,所有农民的一件大事情,那就是交公粮。
母亲早早做好打算,把好粮食摊在打麦场上,趁着大好天气翻来覆去地晒了又晒,扬了又扬,直至那小麦粒子金黄油亮了方才放心。母亲擦着满脸的汗,嘘了一口气说 :“行了,明天可以去交公粮啦。今年或许走到就交,不要再让我们拉回来。”大姐说:“我看这样好的粮食肯定能交掉,要是交不掉,咱们就去找老金。”大姐说的老金是我们乡镇粮食站站长,他和我的父亲有点交情,就因为这点交情常常让母亲和大姐引以为荣。
第二天天刚朦朦亮,我便被母亲从睡梦中叫醒:“快起来!快起来!跟我们一起交粮去,到那儿买包子给你吃。”我迷迷糊糊地爬起来,跟着母亲走出门,却见门外的平板车上放着满满的十几口袋粮食,大姐正撑着车把在那等着。母亲一把抱起我,把我放到平车上,稳稳地夹在那些口袋中间。于是,大姐拉着车子,母亲在后推着,我又在车上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我们家离镇街道只有七八里路,粮站就坐落在乡镇街道。所以当我们到达粮站时,天也只是刚刚大亮, 东方的红日刚刚露出半张脸。远远的就见粮站门前的水泥路上排着长长的粮车,拖拖拉拉,蜿蜒着从院内排到院外的大路上。大姐不禁连连抱怨:“看吧,看吧,又来晚了,这要到什么时候能轮到我们呀。”母亲不敢迟疑,二话不说,立即夺过车把,把平板车挤到那些粮车中间,排齐放好,就对大姐说:“你在这看着,我进去看看,”便慢慢地挤进粮站大院,过了一会,又挤了出来,心平气和地对大姐说:“别急了,慢慢等吧,院子里还有很多粮车呢,估计要到中午才能排到我们。”母亲说着话,便把我从车上抱下来,问我:“饿了么?”当然饿了,不饿也想着吃包子呢。于是母亲就让大姐看着粮车,一手领着我向另一条街走去。那天恰巧不逢集,除了粮站所在街道外,其它街道依然冷冷清清,街道上的人们也许正是吃早饭的时候。街道拐角处有一家早点小吃铺,高高的几笼包子正冒着热气,在清晨的曙光中,散发着诱人的香,一阵阵撕扯着我的食欲。母亲拉着我走过去,简单的要了些小笼包子,然后又迅速地拉着我往回走。却见大姐还在原地没动,我们娘三个就蹲在那平板车旁,围在一起吃热包子。大姐一边吃着,一边愤愤地向里看:“咋回事,前面连动都不动?”前面有个大爷转过脸笑着说:“你这孩子,刚来就急了,人家粮站的工作人员还没有上班呢,粮车怎么动?”大姐也跟着笑起来。
不多会,粮车开始缓缓地向前移动了,我们的心也好像安定了很多,似乎都有了一些希望,一些保障。排队的人群都显得轻松起来,大家一起说说笑笑。
刚才说话的那位大爷笑声更爽朗了,索性一条腿放到车把上,口中念念有词,竟说起了大鼓书,文词诙谐幽默,逗得周围的人们不时哈哈大笑。偶尔便有一辆,两辆粮车放空了往外拉,拉车的大娘大爷,哥哥姐姐的,都是满面春风。大家都伸长脖子,关心地问:“交掉了?”“交掉了,交掉了,我们先回了,你们再稍等时吧。”前面的大爷不放心地问:“今年,那里面收的严不严啊?”“不严,走到就交,”交完粮的人爽快地说。“哦!哦!”好多人跟着一起嘘气。
我们的粮车渐渐地移到了院子里面,可是情况却发生了变化,有好几辆车满满的粮食往回拉,拉车的就小声骂着。又有人关心地问:“怎么了?没要?”那人愤愤地说:“换人了,刚才那个女孩子多好说话。现在又换了这个女孩子是个洋货,说这个水分大,又说那个杂质多,都不合格,拉回去晒晒再说吧,唉!”排队的人群开始骚动起来。大姐说:“妈,咱趁早去找老金吧。”母亲愁眉苦脸地向里看了看,没有说话,就默默地向粮站后院走去。过了一会,她又默默地走了回来,眉毛锁得更紧了,走到大姐跟前小声说:“慢慢等吧,老金到县里开会了,他老婆说要到晚上才能回来。”大姐像泄了气的皮球,慢慢地把粮车把放了下来,一屁股坐到了车把上。
临近晌午时,我们的粮车终于排到了跟前。母亲立即紧张起来,对我说:“你站在这儿,别乱跑,我们进去一会就回来。”我于是站在那儿,看着大姐和母亲把粮车转了又转,艰难地向里面拉。过了好一会儿,却见母亲和大姐又把那满满一车粮拉了出来,我也预料到了什么,心跟着咯噔了一下。周围的人只是看着,也没有了说话的精神。母亲把我抱上粮车,大姐一脸的灰黑,也不说话,只低着头向外拉车。
我以为我们要回家了。可是她们转了几圈,竟然在一片阳光炙热的水泥地上停了下来。母亲说:“好了,就放在这儿吧,这儿阳光好,估计晒个两小时就行了。”母亲又把我从平板车上抱下来,就和大姐一起抱粮食,把那些大口袋一一抱下来,解开了,把小麦平摊在那片水泥地上。大姐红红的脸上挂满大汗珠子,母亲满脸是汗,脸色发黄,一边用手抹着汗,一边把毛巾扔给大姐。就听母亲说:“这丫头还行,没让我们拉回去,让我们就近晒晒就可以了。”大姐说:“我们这麦子已经这么干净了,还说我们水分大,真是鸡蛋里面也能挑出骨头来,幸亏我提到老金大爷,要不,一准得让我们拉回去。”母亲无奈地摇摇头,把粮食口袋捡了起来,铺在一棵梧桐树下坐下,大中午的阳光直射下来,火火地照着大地,到处一片炽热,梧桐树只有树下一小团凉荫,远处,时不时传来几声焦躁不安的蝉鸣。我已经筋疲力尽,饥饿和困乏一起袭来。母亲让我和大姐在树下躺一时,自己起来拍拍身走了,不多时拿了几个薄薄的烧饼回来,我闻着那烧饼味别提有多香。我们坐在梧桐树下,喝着早晨从家里带来的一杯白开水,默默地吃完烧饼,就相互依偎着,蜷缩在梧桐树下休息。
大概在下午四点钟左右,母亲和大姐慌慌地把麦子装进口袋,放上车子,带着我,又拉向粮站。下午排队的粮车稀稀拉拉,好像不多时就轮到了我们,还好,一切顺利。
当我们拉着空车向回走时,天已经擦黑。母亲拉着车子,大姐跟在后面,一路笑语喧哗。我坐在车上,静静地听着母亲和大姐说话,仰头可以看见天上寥寥数颗星星 ,天气也渐渐凉了下来,偶尔会有清风拂过,一时间,心情是何等的美妙! 似乎一天的疲惫都被这袭凉爽的晚风吹得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