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文书
江苏 淮安
前几天理发,小周师傅又说:“老哥,白头发又多几根了,要不要帮你染一下?”我嘴里说着“没事没事”,但心里却嘀咕开了,真的老了吗?不至于那么老吧?回到家对着镜子仔细瞅瞅“尊容”,还真吓了一跳:脑门上几道横向铁路线异常清晰,不能再用抬头纹来安慰自己了;两三根南北铁路线虽短,但也有了明显雏形。望着这一张被岁月揉皱的、甚至有些不堪的脸,心中不由暗暗感慨起来。
二十七八年前,当单位的部分老顽童戏称我“老丁”时,虽很不适应,嘴里却爽快地答应着;现如今已确确实实成为同行中的“老”字辈了。扫地、拖地这样的轻巧活既可以清洁环境,又可以活动筋骨,这本是一举两得的好事,但小同志们却不干了,他们总会抢过笤帚、拖把,嘴里还说:“这些事让我们年轻人做,怎么能让你们老同志做呢?赶快到一边歇着吧!”虽然享受着被尊重的欣慰,但内心更多的却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歇脚在沙滩上”的无耐。岁月总是不知疲倦的深一脚浅一脚地赶着路,那脚步轻盈匀速,没有丝毫的留恋!
空闲时偶尔翻看年轻时的照片,看着看着猛然发觉原来自己也曾年轻过、时尚过。上世纪九十年代,四大天王炙手可热、风靡东南亚,随风,我也成为了他们的拥趸。没有黎明俊朗的面孔,没有刘德华坚挺的鹰钩鼻,于是毫不犹豫地留下了郭富城标志性的中分长发,嘴里还经常跑调地哼唱着他们的歌曲。后来更为甚者,波浪卷也曾在我的头顶上驻足停留过;到了春秋季节,一身牛仔服、配上一双白色捷安特运动鞋,惹得单位很多老同志总言由心生地感叹:年轻真好!
年轻的我还曾念过生意经呢。师范学校毕业那年暑假,待在家里闲来无事,又因囊中极为羞涩,恰巧在乡粮管所上班的堂哥热火朝天地贩卖着夏收的小麦,很是眼馋,于是央求父亲让我也加入贩卖的行列。炎炎烈日,坐在拖拉机车斗里到各家各户收了小麦,傍晚时分再拉到粮管所出售赚取差价。骄阳下,时不时抬着一百多斤的蛇皮口袋、甚至更重的麻布口袋,口干舌燥、衣服从早到晚一直都可以拧出水来,指甲后面的倒刺一个接着一个,撕下来一小条会钻心的疼。一天下来,累得话不想说、饭不想吃,回到家洗了澡,不顾天气的闷热,一觉酣睡到天明。吃了早饭仍然腰酸背痛,硬撑着又开始第二天的贩卖之旅。两天结束,不知道有多少分红,只是清晰地记得老父亲不容置疑地说:“别去了,在家好好歇着!”听了父亲的话,我那本已疲惫不堪的身体忽然感觉更加酸痛起来。于是我的第一份“工作”就这样刚起步就夭折了。
上班后一个月九十几块钱的工资除去吃喝零用,经常没到月底就成为名副其实的“月光族”。家境富裕的小邵骑着风速125在校园疾驰,头脑活络的“猴子”小汪手头阔绰,穿着光鲜,看得我们眼含羡慕,无耐远离。心中暗暗思忖,我何不下海蹚蹚水的深浅呢?这样想着,也真的开始了行动。暑假的一天下午,我骑着自行车来到了盛产水果的园艺场(现淮安区的一个行政村),经同事小王引荐后详细记录下各类水果的价格。第二天上午又冒着酷暑乘坐公共汽车来到陌生的邻县宝应县城,四处打听终于到了水果批发市场,不顾摊贩们一双双白眼终于了解了宝应水果市场的行情。坐在树荫下我琢磨着,一斤苹果差价一毛钱,一百斤、一千斤……除去损耗我能赚多少钱?本钱何来?车辆何来?销给何人?这样想着我不禁浑身更加燥热,心底也立刻重重地敲响了退堂鼓。从此便再无经商的念头,安心地在我那一亩三分地里认真耕耘起来。偶尔看到别人赚的钵满盆满,我虽然还会羡慕,但人家个中的辛苦又有多少人能体会和理解的呢?
工作四年后终于成了家,工资依然微薄,依然没有摆脱手头拮据的困境。一个周日,挚友问我,愿不愿意到乡镇团委工作。兴奋之余,我告诉了夫人和两个家兄,请他们帮我左右权衡,终于得出一致意见:不去!大哥言语中恳:你连来往的车费都难以解决,到那么偏远的乡镇工作又有何意义呢?失望之情瞬间充盈着我的内心。虽是春暖花开、人皆犯困的季节,但那一夜我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内心满满的遗憾、无耐与失望。
放弃了所有的私心杂念,我选择了坚守。三十一年,从泥泞的乡村小道踏上了宽阔的黑色路面;从破漏的厂房、村部走进敞亮的现代化教室;从满怀憧憬的青春年少到两鬓染霜的半百之人。一万多个日日夜夜,陪伴数千个孩子似小鸟样的长大、飞走。走在马路上,突然听到一声:“丁老师您好!”眼前的大姑娘、小伙子一脸的陌生,他们自我介绍后我才恍然大悟:哦,原来是你啊!试想,这一切又怎能不令人感到欣慰高兴呢?村上春树在文章《绝对不管自己叫大叔》中曾说:“‘恰到好处’成了人生的一个关键词。长相不英俊,腿也不长,还五音不全,又不是天才,细想起来几乎一无是处。不过我自己倒觉得‘假如说这样恰到好处,那就是恰到好处啦’”。感觉村上春树的话不正应了现在的我吗?年轻时辞职下海成为富豪老板是有可能,但成为流动摊贩的可能性会更大吧?有幸成为万众追捧的歌星当然是好,但机率又有多高呢,走街串巷的露天歌手不是更多吗?九四年如果一时冲动真的放下教鞭,凭我的智商和情商又能干些什么呢?身处机关大院的我现在成天干的肯定是诸如打水、扫地、擦桌子之类的事情吧!
站在办公室的窗前向操场望去,我终于释然:身边有活泼可爱的孩子们,有不算忙碌但很充实的工作,有那么一个个懂事勤奋的小同事,还有一个虽不算富有但很温馨和谐的家庭,我突然感觉这样不也“恰到好处”吗?
白发多不多无所谓了,头脑门的沟壑深不深无所谓了,别人叫不叫大叔也无所谓了,因为我觉得现在的我也算是恰到好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