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性困境的解决之道——<米花之味>中的自然回归

发表时间:2021/7/14   来源:《教学与研究》2021年第55卷第7期   作者: 王禹丹
[导读] 鹏飞执导的《米花之味》将视线投射到大地广袤
        王禹丹
        昆明文理学院人文学院,云南省昆明市,650000)?
        摘要:鹏飞执导的《米花之味》将视线投射到大地广袤,人情淳朴的云南傣乡,以留守儿童喃杭和进城打工返乡的母亲叶喃的冲突与和解为线索,试图将现代化进程中乡村不可避免的人口外流导致的代际伤痛,传统割裂引发的理解窘境和经济转型带来的环境之殇的问题的追问结合在一起,以秀丽如画的乡村风光抚慰工业化进程的伤痛,用温情的乡土人性弥合两代人断裂的情感纽带,最终通过将宗教和艺术并置在自然中尝试回答生与死,人与世界,文化的传承之类的重大问题,这样以小见大,见微知深的处理也许会使钢筋水泥的现代性丛林当中急功近利的心灵回忆起久已遗忘的物我交融的自然之味。
关键词:现代性 自然 生态 米花之味
        站在高度发达的社会经济体和不断增长的GDP日益庞大的数字总额另一面的是城市与乡村之间越发凸显的经济和文化差距,这一现代性问题的应对策略之一是加强乡村的基础设施建设和对建筑结构和布局的原址重建与重新规划,导演鹏飞在位于云南中缅边境沧源县的寨子驻扎了一年,在附近钢筋水泥的新材料新结构的村寨包围下,这个寨子是仅存的一个竹制结构的寨子,这样如火如荼大搞基建的场面在影片中被约化为几辆满载土石的大卡车,它们没有来处,又在分散的道路中逐渐驶出画面,影片有意规避了戏剧性的对比冲突,将大量想象的空间留给银幕之外,这一有意的弱化与规避从最一开始就奠定了整部电影自然倾向的基调, 现代性的沉重在自然之道中被无形地消解。
一.亲子关系的金钱异化与乡村自然的诗意治愈
        《米花之味》中的故事主线是一对已然形同陌路的母女,早年出外打工的母亲叶喃离婚后返乡照顾女儿,而进入青春期的女儿喃杭问题重重,成绩落后,沉迷游戏和小偷小摸,她对空降的母爱并不领情,毕竟比起来看见真人,还是“听声音好一点”。母亲离开年幼的子女外出打工现在已经是乡村的常态,更多的就业机会和更好的劳务报酬需要付出的代价是儿童成长期最需要的父母的陪伴,明知在子女成长中缺席和心有亏欠的父母会在短暂的返乡中加倍给予孩子经济的补偿,毕竟长久的离别过后,父母与子女之间的情感隔膜不会立刻消融,而感情刚刚升温的时候父母又会为了赚钱离开,在这种情况之下,赚钱之后给孩子花钱,赚更多的钱给孩子花更多的钱成了乡村进城务工人员亲子关系的常态,最大限度地满足孩子的物质欲求是父母唯一能做到的畸形地示爱,而能多大程度满足子女的消费又会成为父母评价自己是否合格的标准,而用这个标准自我衡量的大多数父母注定是失落的。
        母亲叶喃关心孩子的衣食住行,而女儿喃杭感觉到的很少,叶喃这次返乡送给女儿的最受欢迎的礼物是一堆外国零食,影片中用三个段落来展示喃杭对礼物的使用,首先是深夜喃杭挨个试吃的配以欢快音乐的中景镜头,接下来是母亲看到自己的心意被享用流露出的心满意足的微笑的特写,这种短暂的愉悦被第二天早晨一片狼藉的食物残渣的特写镜头所打破,叶楠跑去父亲那里质问他对孩子的教育的问题,女儿的小毛病引发母亲深切的关乎子女教育和未来的命运的焦虑,而祖父悠哉地打着米酒不以为意,母亲体认到的城市中全方位的残酷的资源竞争与乡村中祖父和孩子表现出的悠然和随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对外国零食的最后一组镜头拍摄于学校,喃杭想用进口巧克力还贿赂数学老师,让他对母亲三缄其口,不要暴露自己在学校调皮捣蛋的真面目,而数学老师运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将吃了一块的巧克力修补完整打破了喃杭的小算盘,这个轻松幽默的情节包含着两重冲突,母亲对女儿爱的馈赠成了女儿反过来对付自己的手段,不爱学习的孩子受到了来自知识的反击与教训。在母亲送给女儿另一件礼物地球仪的片段之中这种矛盾再次表露无疑,将地球仪作为礼物当然饱含着知识的期待,而母亲送地球仪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希望女儿把它当作存放零钱的存钱罐,女儿失望地回复零用钱也并没有多少。被消费浪潮裹挟的人已经把功利的追求当成一种习惯,地球仪的科教用具与储蓄罐的双重功能正好是礼物功用的利益最大化表现,在女儿的否定的回复中母亲的拳拳馈赠彻底被拒绝,失去的母爱陪伴的时光是一个地球仪所不能弥补的,可望而不可即之后只好退而求其次选择金钱的代偿,甚至很可能多少都不够,永远都不够,所以当后来母亲想起来要和女儿一起找一下两人在地球位置的时候,女儿早已躲回了被中,一同被拒斥的除了迟来的母爱还有对知识的渴求,追求知识,离开乡村,离开乡村,想到母女离别之痛,忍受痛苦,抗拒学习,留守儿童常年的生活现实确立了连贯的意义链条,在链条的连锁驱动下每个人都事与愿违,追求改变命运的父辈在汲汲追求金钱中培养了不思进取的子辈,渴望爱的陪伴的孩子在缺乏监督下丧失了前进的目标和方向。
        唯一和谐的镜头是喃杭在上学途中与伙伴分享美食,导演用一组与人物方向一致的短程移动镜头对喃杭与她的三个小伙伴进行全景拍摄,远景中岿然不动的深绿色的山,中景中浅碧色的原野和梯田,前景中怡然地迎着太阳分享美食的四个小伙伴纵队前进,他们脚下的影子联结在一起与大地相融,一开始并未加入队列的大嘴抢夺了他们的食物,伴随着轻快的背景音乐,喃杭愉快地加入了孩子们的你追我赶直到越出画面,无需多余的言语交流,成长的烦恼被清新的自然之风吹散,如画的美景也并未让孩子们驻足停留,这是乡村孩子的日常生活,是自然之子顺理成章的舒适与惬意的享受,未成为对象的自然与构成风景的人共在,这是前现代社会中未曾割裂的人与自然,而在这样的自然当中现代性的伤痛被悬置与冲淡,导演对同一主题的不同剪辑处理标明了一种隐含的姿态,解决现代性问题的答案不在日益内卷的社会内部,它隐藏在人类曾经栖居的自然。
        二.车与树——乡村的现代性叙事和自然性叙事
        电影可以通过形式系统来书写意图表达的象征性意义,一再重复却在重复中体现差异的母题会在发展中促进意义的深化。

《米花之味》当中可以反复出现并不断发展的意象是车与树,一个是现代文明人的智慧结晶,一个是大自然的天然造物,在整部影片的意象系统当中,它们彼此对立,又偶有交互。
        影片的第一个画面就是车窗之外,一个面带愁容的小女孩的面部特写,她在向路过的叶楠兜售她的土特产鸡蛋,近景处一棵枯黄的树是她的绝佳陪衬,在反打镜头当中车内的叶楠头向前微倾,她对小女孩很感兴趣,同时又用一种标准的稍有拘谨的不露齿的微笑与她保持着距离,车内与车外自然而然被区隔成了两个世界,返乡的叶楠驾驶着现代的交通工具,同样也携带着“文明”的生活状态和思想境界,时时把握着方向盘的叶楠也极有信心地把握生活前进的方向,在母女两人的车内对手戏中,母亲在驾驶位喋喋不休地教育女儿,女儿则将目光投射向窗外以作无言地抗议,导致母女关系进一步激化的原因是母亲将平日欺负自己的大嘴请到车上,馋嘴,贪玩,不爱学习的女儿在母亲所理解的都市金字塔等级体系中一定是被淘汰的对象,而女儿则表示之后将拒绝再上母亲的车,更甚者她从来没想过进入城市那个弱肉强食的钢铁丛林。母亲整个心态的变化也是在车上完成的,女儿逃家整夜玩电脑的时候,母亲在车上抽了一夜的烟然后在拉平的驾驶位疲惫地睡下,女儿犯下偷钱大错的时候,她离开了和女儿同乘的警车步行回家,最后一幕叶楠开车的场景是她丢盔弃甲地离开,而卖鸡蛋的小女孩还是祈求过往车辆多买几个鸡蛋,不同于之前侧面车窗的局限的喜悦的观看,这次的叶楠在前车窗的视野中格外感受到女孩的身材瘦小,心境复杂的母亲在脏污的挡风玻璃后面默默拭泪。
        母亲的车在影片中是母子关系的远近叙事的载体,曾经现代性工业文明中高效率的先头兵,反而变成乡村亲情关系冲突和隔膜的导火索,驾驶汽车的母亲在越来越快的行进中将女儿远远拉在了身后.她只关心可量化的女儿的发展——她的成绩是否优秀,她的身姿是否挺拔。当女儿无法满足她发展的期待的时候,母亲驾驶汽车仓皇离场,一同被抛开的是不能发展也无法量化的女儿的成长挫折和对母亲陪伴的期待。当母亲终于决心放弃城市的一切陪伴女儿的时候她选择步行而来,而母亲的车在影片中退场的时候,母女二人反而获得了关系修复的可能,一切无需进行的太快,正如《老子》中所言,一切都应顺其自然,“因物自然,不立不施”。
        树是整部电影中凡出现自然就一定会有所呈现的元素,从单个的芭蕉树到整片竹林,从树干特写的局部到郁郁葱葱的森林全貌,影片将包含着各种形态树的自然之景反复呈现在已经明显缺乏自然经验的现代观众面前,马克思曾借用莎士比亚之口提到被现代人的普遍追求之货币的两种属性(1)它是有形的神明,它使一切人的和自然的特性变成它们的对立物,使事物普遍混淆和颠倒;它能使冰炭化为胶漆。(2)它是人尽可夫的娼妇,是人们和各民族的普遍牵线人。①因而从前现代社会的自然人变成现代工业文明中异化的人,完全是背后的金钱齿轮运转加上人欲催化剂作用的结果。失去了家园的人并未在现代性的荒野中找到自己新的居所,反而在畏惧中茫然四顾不知前路在何方,“往回看”成为了一种内在的渴望与需求,这种回看的返乡就具化在荧幕中树与人的张力表达中。
        首先是人围坐在树下的情景,六个阿婆在一棵粗壮的树下讨论自己不想参加文艺汇演,因为平时带孩子太繁忙,而演的太好对于她们也没有任何意义,反正她们只想守着家乡不想出去比赛,树干粗壮,挺拔健硕,树下的老人坚守自然,故土难离的情深中老人对传统的坚持也抒发着对现代性名利追逐的拒斥, 在另一个场景中,五个在传统劳动舂米中失败的年轻男人围坐在一棵萎黄的芭蕉树下,他们被劳动技能熟练的老人舂伤了手,哪怕在乡村中,现代文明在年轻人中的影响力也是不可小觑的,镜头的转场中表达着一种非常鲜明的权力意识,技能熟练的老人所带表的前现代知识领域对被貌似强大的现代文明所同化年轻人的无能为力的全面碾压。这两个场景毫无疑问向我们揭示了自然传统延续的重要以及不可避免的现代性割裂之痛,当人在自然与传统中,人才是诗意栖居的人,而当人走向与自然对立的反面,与传统的割裂不仅会带来肉身之痛,更是灵魂之痛。无独有偶,叶喃和喃杭的母女关系也有赖于树的叙事,在母亲开车接叛逆的女儿回家的镜头中,前景中的母亲若无其事地整理衣服,中景中的一丛小树作为倒影出现在车的挡风玻璃上,后景当中由于母亲发泄性地开快车,女儿的玩伴在路边剧烈地呕吐,而母亲返回车内用雨刮器反复刮擦玻璃,树的倒影愈清晰,母亲的身影便愈隐去,尽管两人始终没有对话,车体旁嶙峋裸露的山石和稀疏的树影都是对母女之间难解心结的象征。最终母女尽释前嫌,穿着一模一样的民族服装坐在一棵参天古树的树根下,树根枝蔓酋结,布满青苔,两人依然没有言语,同样的沉默无声表达的不再是隔阂,而是默契。当人安坐参天大树下,自然而然地与健康的自然相融时,一切破碎的裂痕得以修复,而心底的自然之声也得以抒发。
结语:《米花之味》为疲于奔忙的现代人带来了一个失落已久令人神往的清新之境,城市的顽疾在乡村的自然中得到疗愈,消费浪潮的欲望之眼在对民族文化传统的惊喜再发现中得到了净化。最后一幕中叶喃与喃杭两母女在洞窟中对石佛献舞,当人本来的身形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洞壁上的光影、水中的倒影,天地神人的世界再度向人类敞开,而舞中母亲向女儿邀约的手势也是向静坐被动的观众的热情相请。荧幕之外的观看或者欣赏意味着永远保留某种距离,彭锋指出:“对我们人类来说,自然总是我们的对立面,总是一种崭新的对象。但另一方面,当自然向我们显现的时候,也是我们以本原的方式存在的时候,此时,我们本身就是自然的一部分,或者说,自然是我们最深邃的存在的一种无限的延伸。” ②在保有距离的观看中,自然留给我们的永远是陌生的美,如果接受了《米花之味》自然之手的邀请,从他者的旁观到凝神的入境,也许方会明白此花从不在我的心外。
参考文献:
①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年,144页
②彭峰:《完美的自然》,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90页
简介:王禹丹,198709,性别女,汉族,黑龙江省甘南县,东北师范大学,文艺学,研究生,昆明文理学院 人文学院 ,讲师,视觉文化,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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