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志强
湖北大学 湖北 武汉 430000
摘要：易安词作中有大量花卉意象，这些花卉意象种类繁多，具体如荷花、梅花、桂花等，皆被词人被注入了不同的情感思绪。词人以这些花卉意象为载体，抑或表达崇尚生命自然之趣、抑或反映宋代社会精神理趣。故而，这些花卉意象既是李清照表情达意的重要介质，也是宋代社会花文化的真实反映。本文拟借易安词中的花卉意象为媒介，分析这些词作背后折射出的宋代社会的花文化。
关键词：李清照；花意象；宋代；花文化
一、易安词花意象概述
李清照，号易安居士，婉约词派代表。《宋诗话全编》以“长于诗、文、词……词中婉约派的重要代表”①来评价李清照。作为宋代最杰出的女性词人，李清照在花意象的选用上尤具特色。以徐培钧的《李清照集笺注》为例，排除其中存疑伪作，书中现录易安词凡53首，而其中提及各类花卉的词作就多达44首，约占易安词总量的83%。其中出现的花卉植物共有11种共计40次，出现次数较多的花卉植物有梅花、桂花、荷花、菊花等花卉，另有如“落红”“拥红堆雪”“花光月影”此类并未直接表明花卉名称的字眼多达16处。[1]由此可见，花卉作为易安词中极为重要的意象存在，是词人表情达意的重要介质，也是宋代社会花文化的真实反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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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一 易安词花意象分类统计）
二、宋代社会花文化
宋人对植物花卉有浓厚兴趣，其爱花赏花可谓历史之最。关于种花、簪花、赏花、画花、吟花的记录，文献中多处可见。[2]《洛阳牡丹记》记载，“洛阳之俗，大抵好花。春时城中无贵贱，皆插花，虽负担者亦然。花开时，士庶竟为游邀，……到花落乃罢”②，可见宋代社会好花盛况。事实上，抛开花卉的药用价值，宋人赏花弄草，既有回归自然之乐，更有怡情养性之趣。
（一）淡雅不俗的美感范式
易安词中记录的花卉意象种类繁多，且大部分花卉都以清新脱俗，淡雅疏放的形象出现。从这一点上来看，其与宋代社会普遍追求的美感范式一致，如其词作中的荷花与桂花。
荷，也称莲，别称芙蕖、芙蓉。作为多年水生观赏性植物，荷花凭借其“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③成为宋人普遍喜爱的花卉植物。易安早期的词作《如梦令》（常记溪亭日暮）也记载了赏荷之趣：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 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④
全词向读者展示出的虽是词人酒兴游憩的闲愁之作，却并不扭捏造作，灵动少女的词人形象跃然纸上。“常记”一词说明此次游玩尽兴，难以忘记。而“沉醉”一词则可见词人自由放纵的生活常态，这与老庄不拘小节，放浪自由的精神状态不谋而合。闲适之感自然流露，毫无费心雕琢的痕迹。可以说，此处的“藕花”也是词人探寻自然，热爱自然的见证，更是词人与天地契合，同自然融通的媒介。除了此类自然景观，荷花还以人文景观的形象出现，如“翠贴莲蓬小，金销藕叶稀”（《南歌子·天上星河转》）中荷花服饰装饰物；“绣面芙蓉一笑开，斜偎宝鸭亲香腮”（《浣溪沙·绣面芙蓉一笑开》）中面额及其脸颊上均贴的荷花纹饰花样，皆可见宋人对荷花喜爱程度之深。
桂，即木犀。抛去其药用价值，馨香和柔美形态也是其备受宋人青睐的重要原因。如李清照的《鹧鸪天﹒桂花》：
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梅定妒，菊应羞，画阑开处冠中秋。骚人可煞无情思，何事当年不见收。⑤
“体性柔”说明桂花花身轻柔，也正是这种外在柔弱，甚至色彩单调至“暗淡轻黄”的花，却能让梅花妒、菊花羞。究其原因，是桂花的内在芳香、淡雅疏放的审美特点以及远离尘世的性情和。一句“何须浅碧轻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可见易安对桂花的喜爱。
所以，宋人赏花弄草之乐是基于一定的美感范式。不论是上述所引淡雅清新的荷花，还是馨香远扬的桂花，都能带给宋人身心上的美感体验。
（二）文人比德模式的普及
在宋人眼中，花卉等植物能触情、生情、传情。所以在宋代文人笔下，将花卉特性同自身品德相对照（即比德）是极为常见的。如梅花有“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⑥的高洁孤傲之节；菊花有“零落黄金蕊，虽枯不改香”⑦的淡泊坚贞之志。此外，松柏，苍竹、兰花等植物也凭其独特的季节性和形貌特点成为宋人吟咏的对象。其中梅花这一意象尤受易安青睐。梅花开于冬末春初，其迎雪吐芳、凌寒绽放、暗香疏影、幽独不群的清冷形象深入人心。如《渔家傲》（雪里已知春信至）：
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点缀琼枝腻。香脸半开娇旖旎。当庭际。玉人浴出新妆洗。 造化可能偏有意。故教明月玲珑地。共赏金尊沉绿蚁。莫辞醉。此花不与群花比。⑧
这首咏梅词的上阕详细刻画腊梅的玲珑剔透：“琼枝”一词可见腊梅迎霜斗雪之姿，“娇旖旎”和“新妆洗”则与“犹抱琵琶半遮面”有异曲同工之妙，极言腊梅明妍娇美的形貌姿态。下阕转向写月下煮酒赏梅，实则赏梅亦是自赏。溶溶月色之下腊梅傲然怒放，词人烹酒赏花，可见其愉快轻松的心境。而最后“此花不与群花比”一句，梅花高洁孤傲的精神品质当下立显，亦是词人自我精神价值的实感抒发。
由此可见，宋人描写花卉植物，既是表达对植物花卉的赞颂，也是自身淡雅高洁情怀和品格的真实写照。所以，从以植物自喻自勉的角度来看，李清照与宋代文人士族追求宣扬主格品质的理想志趣是一脉相承的。
三、宋代花文化繁荣的原因
首先，宋代城市崛起，人口增长，城市的商业、经济职能逐渐加强，内部打破坊市界限，外部向城周地区扩张。这些都有利于花卉贸易繁荣。花卉商品化程度提高，也促进了城市商业发展。李清照词作中也有诸如“卖花担上，买得一枝春欲放”（《减字木兰花》）此类涉及花卉贸易的场景。
其次，宋代社会经济的发展，推动了园林、园艺学技术进步。社会上对花色、花类培植技术的要求日趋提高，此现象在文献中多处可见。以李格非的《洛阳名园记》为例，该书中共记述了十九个花园，大都是洛阳城中的私家花园。如：
环溪，王开府宅园，其洁华亭者南临池，池左右翼而北……榭南有多景楼，以南望，则嵩高、少室、龙门、大谷，层峰翠峨，毕效奇于前；榭北有风月台，以北望，则隋唐宫阙楼台，千门万户，岩晓璀璨，亘十余里；凡左太冲十年极力而赋者，可一目而尽也。又西有锦厅秀野台，园中树松桧花木干株，皆品别种列。除其中为岛屿，上可张乐，各时其盛而赏之。凉榭、?锦厅，其下可坐数百人，宏大壮丽，洛中无逾者。⑨
所引足以可见宋代洛阳盛京园林环境之精致以及园艺技术之高超。另外花户们为获利，利用品种自然变异及人工嫁接等手段不断选育珍稀品种，致使花卉品种繁多，嫁接技术发展：“百花皆可接。有人能于茄根上接牡丹，则夏花而色紫接桃枝于梅上，则色类桃而冬花；又于李上接梅，则香似梅而春花，投莲的于靛瓮中，经年植之则花碧，用栀子水渍之则花黄”⑩。
最后，宋代文人的重视，其将生活、艺术与学问相结合的生活方式也促进了花卉文化的产生和繁荣。较宽松的文化政策使宋代著书数量大增，有关花卉的书籍众多，花卉画兴盛。宋代关于植物花卉的著作众多，如陈景沂《全芳备祖》、欧阳修《洛阳牡丹记》、王观《扬州芍药谱》、陆游《天彭牡丹谱》、周师厚《洛阳牡丹记》、范成大《范村梅谱》等，都颇负盛名。“这些集官僚、文士、学者于一身的宋代政治、思想、文化与文学精英，其人数之众多、阵容之强大、知识之渊博，思想之活跃自由、道德人格的高洁，以及创新精神的超卓，都超过了唐代，也为元明清各代所不及……”[3]可见宋代文人士族精神面貌之高。表达政治上的理想抱负和宣扬人格上的品质气节是文人士族普遍的人生追求。在这种背景之下，植物凭借本身所具备的季节性和独特形貌成为文人士大夫赋予主观色彩和情感抒发的契合点也就不难理解了。
综上所述，作为传情达意的重要介质，花意象在易安词中扮演着极其重要的角色。同时，通过这些花卉意象也折射出宋代的人文精神、审美情趣和时代特征。
注释：
1.吴文治主编.宋诗话全编[M].江苏：江苏古籍出版社，1998：2939.
2.欧阳修.《洛阳牡丹记》，载王云点校《洛阳牡丹记(外十三种)》.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17：6.
3.陈振鹏?张培恒.《古文鉴赏辞典》[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1：1253-1255.
4.徐培均笺注.李清照集笺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40.
5.徐培均笺注.李清照集笺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4.
6.陆游.放翁词编年笺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167.
7.梅尧臣.梅尧臣编年集校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488.
8.徐培均笺注.李清照集笺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8.
9.李格非著《洛阳名园记》，参见邵博《邵氏闻见后录》卷二四，第194-194页.
10.彭乘著，孔凡礼点校.《续墨客挥犀》[M].北京：中华书局?，?2002:486.
参考文献：
[1]徐培均笺注.李清照集笺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1-161.
[2]丁利荣.宋代植物谱录中的自然审美观[J].中国美学，2018：37.
[3]王云点校《洛阳牡丹记(外十三种)》[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17：6-12.
[4]陶文鹏主编.两宋士大夫文学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2：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