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 赵娜
五邑大学文学院 广东江门 529020
摘要:本文利用孙绍振文本细读理论中的“还原比较法”,对从叙述的时空角度和诗中称谓变化两个角度,对《卫风·氓》进行了细节解读。同时,我们还对诗歌中“桑”这一意象进行了深入探讨,并认为主人公婚姻失败的根源是“无子”。从这三个方面的细节还原,对于古文教学都具有一定的示范意义。
关键词:文本细读,时空,称谓对比,原因
《氓》是《诗经》中最长的一首叙事诗。诗歌塑造了一个热情奔放,敢爱敢恨的女主人公形象。在一线教学中,大多数的老师忽略了《氓》这首诗的叙述的时空角度问题,只是简单地从开篇讲到结尾。以及在分析情感变化的时候,一般的着眼点是从“桑”的意象开始。关于氓和女主人公的婚姻失败原因,也是众说纷纭。《氓》作为《诗经》的代表之一,是高中学习《诗经》的一个窗口。《氓》的文本解读存在差异性,这就为我们开展文本细读提供了必要性和可行性。
一、叙述时空的分析
孙绍振在《文学文本解读学·绪论》中说到“一切事物和观念都在发展之中,不管多么严密的定义,都在历史发展之中不断被充实、被严密、被衍生、被突破和被颠覆。”同样,在一个事件的发展过程当中,主人公从哪一个阶段去回顾往事,也就会有不同层次的感悟。因此,从哪一个时空点进入,进行叙述,这是最显现作者匠心的地方。读者从不同的时间点、不同的空间进入故事,就会带来不同的情感和审美层次。这就为我们解读《氓》提供了新的可能。
叙述的时空角度问题,与叙述的顺序息息相关,因为它体现的是叙述的时间性。要谈论叙事作品的时空性,最重要的就是确定当下——作者把哪一个时空点作为现在(now)。如果“现在”是女子在自己家中(即婚变后回到娘家),那么整首诗都是女子的回忆。第一节回忆恋爱时的美好;第二节回忆与氓由恋爱到结婚的过程;第三、四节以呼告的语气劝诫沉溺恋爱的其他女子,同时控诉氓婚后的变心;第五节回忆婚后氓的变心、娘家兄弟的不解以及自己的懊悔;第六节是女子痛定思痛后做出了和氓分手(离婚)决定,是她最后的决绝和自尊。如果“现在”是女子正坐在车上,渡过淇水,走在回到娘家的路上,那么故事的时间线又会有所不同。第一、二节仍然是回忆,但第三、四节就变成了女子此时正在进行的思考。尤其是“淇水汤汤,渐车帷裳”这一场景,此刻女子正在车上,望着窗外的淇水,这让她回忆起当初自己出嫁的场景,如此以来,乘车渡过淇水这一场景就将出嫁(过去)和回娘家(现在)两个画面重叠起来。
第五节和第六节是对未来的想象,回到娘家可能会遇到娘家兄弟的不解,若回到夫家,则要承受丈夫的“至于暴矣”的凶恶性情,以及漫无边际的黑暗的婚姻生活。无论哪一种选择,都需要她独自面对。以这样的“现在”,这样的时空点进入故事,时空场景转化层次丰富,对比强烈,更能够表现女子历经婚变过后处境的凄凉。在如此境况下,女子仍然选择决绝,更能够彰显,她维护自己自由与尊严的勇气。这样的时空设置构想,已有了现代蒙太奇式剪辑的特征;在描绘女子心理方面,又有了意识流的特点;在叙述的过程当中,比较灵活地运用了倒叙和插叙,将过去、现在、未来自然串接在一起,让叙事和人物心理的展现,更富于艺术感。因此,笔者认为将“现在”定位于女子正坐在回娘家的车上,渡过淇水,会最显现作者匠心,时空场景转化层次更丰富。
教学建议:首先,教师可以先找好一个穿插叙事的电影片段,作为导入。让同学们把这个电影的叙事时间画出来。确定主人公所处的现在(now)是哪个点?让同学们思考用这种方式叙事有什么好处?明确:电影中的时间线有交叉,时而现在,时而过去。这种叙事方式更能吸引读者,将读者带入到电影中去。其次,让学生回归到《氓》。提问同学们,你认为本篇的主人公是在哪个时空开始叙事的呢?学生活动:讨论以哪一个情节作为电影开端,并陈述这样做的理由。总结起来,就会有两种时间线。教师将其板书为以下内容:
二、称谓对比
我们可以分析女主人公对氓称谓的变化从而感受到女主人公对氓的情感变化。诗中指代男子的词语分别是:氓、子、复关、尔、士、尔、其。
第一节出现的是“氓”和“子”,“氓”字形从亡从民,表居无定所、外来的平民。在这里指男主人公,同时也暗含了男主人公的身份,是一个小商贩。“氓”是人物的第一次出场的姓名,有交代人物身份的作用。“子”的含义是“你”,春秋时期对男子的尊称。原文为“送子涉淇”、“子无良媒”和“将子无怒”,从“氓”这样一个普通的代称到“子”这样的第二人称,二人之间的关系有了明显得拉近,并且女主人公用了“将子无怒”这样温柔的语言,说明此时女子是非常关心和看中男子的。“子”作为第二人称代词带有尊称的含义,从这一点来看,此时女子对男子是有一种尊敬和崇拜之意。
第二节出现的是“复关”和“尔”,原文为“乘彼垝垣,以望复关”、“不见复关,泣涕涟涟”、“尔卜尔筮,体无咎言”、“以尔车来,以我贿迁”。在这里“复关”男子居住的地方,以“复关”指代男子,非常符合女子此时恋爱的害羞心理。“尔”也是“你”的含义,是表示第二人称的词语。如果把“子”和“尔”做个比较,我们不难看出女子对男子的态度从尊敬到了平等,这也是二人更加亲密的表现。
“士”是第三节和第四节中指代男子的词语,原文为“无与士耽”、“士之耽兮”、“士贰其行”、“士也罔极”。 春秋战国时期的士,上有贵族,下有平民,自己夹在当中,上下浮动。在教材注释中,这个“士”解释为“未婚男子”。男主人公可以是“士”,世上的普通男子也可以是“士”,女主人公用一个可以称呼任意一个男子的称呼来称自己的丈夫,足以见得二人关系的疏离。
第五节和第六节中指代男子的词语是“尔”和“其”,原文为“及尔偕老”、“不思其反”。按上文的分析“尔”是“你”的含义,是两人关系平等的象征,但因为这句诗表达的是女子曾经的希望,即“过去想要和男子一起白头到老”,只是回忆恋爱时期的美好,并非此时此刻和男子之间的关系,所以“尔”这一称谓只能代表女子过去对男子的情感,而不是现在。“其”是第三人称代词,可译为“他”。从第二人称到第三人称,男女主人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了,甚至已经到了不愿提及的地步。
整首诗中用了七个词语来指代男主人公,其中“氓”是诗歌开头对人物基本信息的交代,“复关”是以地名指代男子,两个词语并非人物称谓,因此不作为称谓分析的内容。余下的词语只有“子”“尔”“士”“其”四个词语。 女子对男子的称谓经历了“子——尔——士——其”的变化,情感上经历了“尊敬——平等、亲密——疏远——不愿提及”的变化过程。称谓变化是因为情感发生了变化,换言之,称谓变化是情感变化的外化表现。因为情感变化了,女子使用了不同的称谓来称呼男子,这样的行为不独先秦时期有,时至今日,我们仍会用称谓表现内心的亲疏。比如一个在大学任职的老师,在外面的社交场合中,旁人会尊称他“张教授”;在课堂上,他的学生就会叫他“张老师”;在私下,他的朋友就可能是叫他“老张”了。
教学建议:在读完几遍诗歌之后,引导学生梳理文意,概括这首叙事诗到底讲了什么内容。接着让同学们自由朗读,同时思考两个问题:(1)诗中讲述的婚恋故事可以分为几个阶段?(热恋—情变—婚变)(2)诗歌中写到了哪些事物的变化?这些变化暗示了什么?(学生一般能很容易地找到“桑”的变化,进一步引导其发现称谓的变化)。教师可以说“除了桑叶的变化暗示了情感的变化,文中还有一些变化在提醒我们女主人公的情感已经发生了变化,比如称谓。在不同的阶段里,主人公对氓的称呼也有不同。”这样类似的话来进行过渡。
三、婚姻失败的原因
许多人都将“氓”认为是一个行为和心意都前后不一的负心汉。有人说氓是通过伪装成一个淳厚朴实的老实人形象来欺骗女主人公,还通过“占卜”来进一步说服女主人公和他结婚。婚后,喜新厌旧,对女主人公心生厌烦。这种说法是经不起推敲的,如果氓是想要“诱骗”女主人公,那为何要跋山涉水,来找到女主人公,而且目标明确,只骗她一人?其实是因为氓与女主人公本身就是自幼相识的,且有一定的感情基础,也就是我们说的青梅竹马,这一点,女主人公在诗中的最后一节中有提到过,“总角之宴,言笑晏晏”。正是因为有较为深刻的认识,她才会毫不犹豫的答应氓的结婚请求。至于“占卜问卦”更不是什么氓的欺骗手段了,这是当时的一种结婚礼俗,“三媒六聘”中的“纳吉”。“尔卜尔筮,体无咎言”指的就是“纳吉”这一环节。还有所谓的“弃妇诗”,其实是指氓对女主人公情感上的抛弃,并不是实质行为上的分离和遗弃。诗中的相关描述,比如“士贰其行”“二三其德”,这是说的氓情感上反复无常,行为上前后不一。不能多加罪名说是氓另找新欢了。以及诗中的最后一句“反是不思,亦已焉哉”,这一句可以看出是女主人公主动提出想要终止婚姻的。
关于婚姻失败的原因,大多数研究者归结于女主人公年老色衰,氓由此情变。他们的依据是诗作中的两处比兴,“桑之未落,其叶沃若”“桑之落矣,其黄而陨”。这两处比兴,总结前人的观点,大概可以有两种解释,一是比作女子容颜由丰润到衰老,一是比作两人的情意由热烈到枯竭。经过文献考究,笔者认为第二种解释,也就是将“桑”比作两人的情意较为妥当。如果用“桑之未落”比喻女主人公的年轻时青春动人,用“其叶沃若”比喻两人相恋时的浓浓爱意,乍看似乎是合情合理,但如果我们联系诗的后面几句就会发现矛盾所在。“自我徂尔,三岁食贫。淇水汤汤,渐车帷裳。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这是女主人公在回忆婚后的生活是多么艰辛,而氓是如何行为前后不一的。所以,在后文中,都是在描写女主人公与氓的情感变化。先是婚前的浓情蜜意,再到婚后的喜怒无常,饱含女主人公对氓深深地控诉。那么如果将“桑之落矣,其黄而陨”指代女主人公的年轻时的青春动人的话,似乎与后文女主人公所描述的情感变化不太衔接得上。因此,笔者认为将“桑”比喻为女主人公的外貌这种观点是有待商榷的。从而,将婚姻失败原因归结于女主人公年老色衰这一说法是不成立的。
我们不妨用情境还原法来分析一下,情境还原就是还原出作者情感世界的一些变化以获知作者真正的情感体验,这种情感体验一般不会也无法直接表达,但是我们可以将作品中出现的东西作为线索,进入文本情境。要想理解作者的心情并与之产生共鸣的话,那只有当我们沉浸在文本创造中的情境时才能做到。更何况《氓》这篇作品与我们所隔时代甚远,理解起来会有些困难,在解读的时候就不能代入现代新女性的思想,而要站在那个时代的女性角度去看待问题。诗中有一个重要的意象,那就是“桑”。考查《国风》带“桑”字十多篇,与男女情爱密切,看不出关联的仅仅二篇。崇拜必祭神,姜亮夫《古文字学》说 “神字甲文中无之,当即示字 ”,是人祖先精灵之寄所。祭神就是对这个祖灵居所(石或木)进行崇祀。这个场所便是“社”,社主建制或石或木,观念中一身二职:一是太阳神(始祖神)象征;一是生殖器象形。崇祀中,先民不知太阳神何形,因功能类通而象人类生殖器之形,立主作祭祀对象。由此,太阳(始祖)神和生殖神,观念与行为合一。最后,令人感兴趣的是社中作为主木的正是桑树。《说文》有“叒,日初出东方旸谷所登榑桑”,桑树最早为神话中太阳树。神树在人间不可得,先民选定一种树替代,名之太阳神树“桑”。《路史余记·之六》曰“桑林者,社桑。”到此,桑林成为社会祈求之所。《淮南子》高诱注文“桑林者,桑山之林,能兴云作雨也”,是性爱隐语。孔子乃桑林“野合”而生。中国神话中男女也爱桑林,马骕《绎史》写帝子、圣母行“桑中之戏”。综上所述,“桑”有促进两性交媾、强化繁殖之意,渊远流长。“桑木”始是神木,后是社木,再后普通树木。由此《国风》桑字有归属,或性爱,或爱情,或促进生殖力。《氓》为什么偏举“桑”起兴? 答案是,意象上相联爱欲,意识中关乎繁衍。
在古代如果女子已经有孩子了,她考虑的问题就会很多,不会轻易提出分手,这是传统观念的禁锢以及母爱的作用。但是这首诗中的女主人公就说出了“分手”这样不符合当时情境的话。这就是矛盾所在了。《礼记·哀公问》云“大昏,万世之嗣也”,周礼认为男女结合目的是传宗接代。女主人公当是不育,氓停之再娶并无不妥。故才有女主敢怒不敢言,转以“其叶沃若”至“其黄而陨”之象起“兴”说事。兴既是诗经时代之惯常表达方式,也是弃妇不能违礼直言之语用修辞。所以,无子便可能是他们婚姻失败的根本原因。
四、结语
孙绍振先生的“文本细读”有丰厚的文化积淀底蕴。作为教师,我们既要尊重学生的发散思维和个性解读,也要意识到学生的解读存在一些片面性。教师如果没能及时发现引导的契机,学生就有可能对文本产生曲解、误读。时空解读法是从时空角度切入,用非线性叙事的方式再现故事,能够更加深入地、设身处地地思考女子的处境和女子在不同时期的情感。分析氓的“情变”除了从最明显的意象“桑”入手,“称谓变化”也不应该被忽略。探索婚变的原因时,既要有学生的独立思考,又要有教师的合理指导。一些资料的提供就显得尤为重要,而这些细节还原,对于古文教学又具有一定的示范意义。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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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项目:2018年省级示范性教师教育实践基地
项目名称:五邑大学——江门市棠下中学教师教育实践基地
项目编号:粤教高函【2019】8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