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建辉
新疆日报社
当今世界正在经历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新闻舆论工作也进入守正创新的重要阶段。习近平总书记在新闻舆论工作座谈会上明确提出:“好的新闻报道,要靠好的作风文风来完成,靠好的脚力、眼力、脑力、笔力得来。”肩负着时代使命和社会责任的新闻记者,要把“四力”作为提升“真本领”的方法路径,从新闻实践中找差距、补短板、强弱项,练就从事新闻舆论工作的“十八般武艺”。
练就好“四力”中的“眼力”,则是新闻工作者善于发现新闻、准确判断新闻、及时报道新闻的基本素质,也是新闻工作者职业特征的要求和表现。新闻工作者只有不断增强“眼力”,才能看得见问题,看得清真假,看得准方向,才能勇立时代发展潮头。正如美国著名报人约瑟夫·普利策所形容的那样:“倘若一个国家是一条航行在大海上的船,新闻记者就是站在船头上的瞭望者,他要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观察一切……”
“观察”就是“眼力”,这是记者的天职,要在生活中“多长一双眼睛”,也就是记者需要具备直观直觉的能力:在常人视而不见的地方有所发现,在常人可以知而不言的时候捕捉到变化,才可能透过新闻事实,展示出时代发展前景,给人以方向和希望。
采访是由两个动词连缀而成的。一个是采,把对方现有的材料取回来;第二个是访,通过提问把需要的材料拿到手,这两个动词还不能够完全概括记者的活动,仅有这两个动作还不能认为采访成功了,还必须要加上记者的“眼力”。
“眼力”,也就是直观直觉能力,就是不经过逻辑推演就能进入事物的意理层面。有些记者为了图省事,把采访活动仅仅限制在 “采”上,把对方的工作总结和相关材料拿回来加以整理改编,在记者的稿件中没有任何属于自己主观的东西,这种记者应叫做“蚂蚁似的记者”,只尽了搬运之工,没有自己的任何付出;而有的记者不仅“采”,还能“访”。所谓“访”,就是根据自己的需要提出问题,“访”常常局限在事物的外部表象上,很难进入事物的深层,有经验的老记者能够提出一些精湛的问题,能把深层的东西牵引出来,但也只能访出一个梗概,很难访出它的细部,事物的精美处常常表现为一种细节,仅靠提问题是很难捕捉细节的。
因此,记者的活动如果仅限于采和访,就很难接触到事物的深层。事物的深层是一个团块,靠提问题切割难以把握它的全部,要探索储藏在深层的这个块体,只有靠直观直觉。深层的这个块体包含着思想、情感、意理,这些在人的深层并不表现为一种凝固的静态,它始终处于一种动态中,常常流溢于外,物化于外,这个外有时是由行为表现出来,有时是由情绪表现出来,有时是由人的脸色表现出来,有时是由眼神表现出来,甚至嘴一张,双眉一竖,都能传达出深层的东西,但这都会瞬间即逝。
所谓“眼力”,就是能及时捕捉住这些流溢于外的表现,而且紧紧跟踪进入到人的深层,这就是直观直觉的过程;直观直觉并不是凭空想象,它是有事实根据的,但这些事实外显的时候仅仅是短暂的一刹那,如能抓住人一刹那的外溢,就能进入人的深层;抓不住外部的流溢,就进入不到人的深层。同样是两个记者在采访,一个靠采和访来寻找外部材料,一个在采访的同时不停地抓捕人瞬间的外部流溢,不断地探入人的内部世界,看到人的思想的萌动、情感的波动以及情感色彩的变化。采和访,只能接触事物的表象,而抓捕人瞬间的外部流溢,可以闪电般地进入到人的内心世界。
瞬间的外部流溢并不是什么神秘的东西,它还是人内心活动的外部折射,比如我曾在新疆焉耆县采访一个农村妇女时,她的丈夫死去了十几年,但她丈夫一直活在她的心中。她的卧室里挂着丈夫的遗像,谈及对丈夫的思念时,她的头向卧室一转,记者理解到她的视线转向了丈夫的遗像,每当她思念丈夫时,她的头总是不由自主地转向丈夫的遗像。那张照片在别人眼中是一个历史的纪念,可在她的眼里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在她的生活当中,看遗像和与遗像对话,就是她生活中一个频繁的、不断重复的动作。我感觉到她这个动作,就洞察了她内心世界的一大片“内涵”,这些“内涵”不是通过采和访得到的,而是通过直观直觉得到的,我把这一段描写加入文章里,稿件刊登后,因为有浓厚情感色彩的这段细节打动了读者的心。
两年前,记者在吉木萨尔县采访一个牧民时,他的儿子从外面进屋,说他家买的新车已停在大门口。家中添了一部小汽车,这对城里人来说都是一件大事,人们会放下手中的活儿跑出门外去看小汽车,但这位农民听了无动于衷,继续与记者一行畅谈,一辆小汽车吸引不了他的注意力。
这也是他瞬间的外部流溢,从这个细节当中自然会有许多理解,首先理解小汽车在农民眼中不再是稀罕物,与买一只羊一头牛一样平淡,引不起他的惊奇,还可理解到一点,家中增加一辆小汽车,不能引起主人的注意,这说明他家中还有远比汽车有价值的东西,对比之下,汽车是一个寻常物。从这个小小的细节可以看出,牧民进入富裕状态后情感的变化。
采访中,记者们凭借“眼力”,在原新疆经济报上刊登了《榆树沟镇农民的新型关系学》、《农民从攒钱到理财》、《时代重塑的女人——海菊》、《乡村热词田多文》、《滋泥泉子农民城乡“两栖”成主流》等特稿,生动反映出几千年来农民角色进入新时代后自我苏醒的“不满足”和改造的主观能动性,表现了当下乡村的新气象新风貌。
记者曾到南疆克孜勒苏柯尔克孜自治州一处新建的牧民定居点采访时,发现从山上搬迁到平原定居的牧民学会种小麦和玉米,他们离开毡房住上了政府给他们修建的抗震安居房后,学会了干农活和养鸡养花,不再是手执鞭子只会放牧的牧民,他们已变成脱贫致富的多面手。我们问牧民:“汉族农民干的活你们是不是都会干?”没想到,十几个柯尔克孜牧民异口同声地喊道:“能!”当时,一个60多岁的老人很激动,他的眼睛睁得像灯泡一样,射出一股强烈的光芒,使记者感受到他们强烈的自豪和自信。牧民们在新的生活空间发现了人的自我价值,感到了做人的自豪,他们对自己有了新的认识,这种新的自我认识使牧民迸发了新的生活追求。
后来我采写刊发了《柯尔克孜老人的眼睛》这篇报道,这传达出一个信息:“牧民定居务农摆脱了贫困,就是重新塑造牧民,透过牧民群体,反映出党与政府帮助少数牧民摘掉贫困帽子的决心和信心。”
记者捕捉到60岁老人眼里的强光,抓到了采访对象身上瞬间的外部流溢,具体地说,这就是直观直觉的“眼力”,这是不用采、不用访就可以完成的。有时候它是在默默无语的状态下捕捉的,有时候是采访过程中,抓住对方的外部流溢突探到了他内心世界的一角。
过去的农民靠出力,而今却是力加思。昨天很不起眼的人,今朝成了拥有巨额资产的企业家,昨天是骑在马背上的牧民,今朝成了做跨国生意的富商;原先被周围邻居认定没出息、不成材的人,今朝开着宝马车来探亲访友……记者从采访对象外在的表象的流溢中,感悟到了当代中国变速的根本原因。作为一名记者,不能把注意力只放在采和访上,还要以高度的敏感,去观察采访对象瞬间的外部流溢,这个外部流溢就是“眼力”的由头,直观直觉就会不由自主地产生。
当前,竞争白热化的传媒业面临着转型与挑战,其文化内涵和气质更为重要,报纸转型的关键在于提供高质量的内容,不仅仅需要就事论事的客观,更渴求探寻客观事实的意义层面。每一个新闻客观事实的背后,都有着一系列的应对之策和群体表现,在许多大事小事的背后,透射出的是一个个“变”——政府决策和机制在变,治国理念和核心在深化,群众的致富愿望和处世心态在变……尤其是我们今天所处的新时代,这种变化更多更快更广更深,但这种种“变”,并不那么明晰,需要记者凭借“眼力”去判断、去分辨、去提炼,需要有站得高看得远的视野和悲悯情怀,作为社会进程中的判断者、提升者、概括者和表现者,记者的“眼力”,还是一种认知世界和反映世界的观察力、捕捉力和表现力。
“眼力”不是靠“机遇”获得的,采访中虽然有偶然性,但决不是无缘无故的凭空臆想,而是以扎实的知识、技能和经验为基础的。记者需要调动自己的全部知识经验,通过现场的想象作出敏锐的判断,省去了一步一步分析推理的中间环节,采取“跳跃式”的形式。它是一瞬间的思维火花,是长期积累上的一种升华,是记者的灵感和顿悟,是思维过程的高度简化,但是它却清晰的触及到事物的“本质”。倘若没有深厚的知识功底,是不会迸发出思维的火花的。在激烈的传媒竞争中,具有直观直觉“眼力”的记者,才会在竞争中勇立潮头。在当记者的生涯中,克服思维的单向性,培养直观直觉的“眼力”,已成为一项十分重要的课题。
(作者:新疆日报社地州部记者)